麵對痛楚與崩潰幾近化作實質的男人, 白岐玉張了幾次口,都破碎不成聲。
許久,他哽咽道:“對不起, 戚哥……咱們兩個的事情, 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用說對不起, 這些都沒什麼。”戚戎緊緊閉上眼,“你就告訴我, 張一賀是誰。”
張一賀是誰?
這個恨不得千刀萬剮的名字,白岐玉也想知道他是誰。
他深深的看著戚戎,後者的眸子裡, 是乘以千倍的撕心裂肺。
五年前, 白岐玉選擇瞞著戚戎,現在, 麵對一無所知、深愛他的戀人,他也不想把負麵情緒帶給他。
“他真的是我的仇人,”白岐玉艱難地說, “我恨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你不是這麼極端的人,我不信他僅是你一個仇人!”戚戎的眼中滿是痛苦, “哪怕一點也好,阿白, 我們結婚五年了, 你總不能一直瞞著我……”
白岐玉仍是說不出話。
又一次沒能得到答案,戚戎脫力的鬆開了白岐玉。
他熄滅香煙,大步朝陽台走去。
白岐玉腦中一片混亂, 望著他的背影, 隻覺得萬分內疚與愧疚。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他與戚戎在消失的五年中的點點滴滴。
想不出為什麼他會和戚戎結婚。
首先, 他不是同性戀, 對男人的身體沒什麼想法。其次,以他的性格,是絕對做不出和上司戀愛的事情的。
但戚戎的疲憊與悲傷的愛都不是假的。
難道五年內,他的性格真的產生了這麼大的轉折?他真的換上了間歇性失憶症,這裡才是真實?
如果真是這樣,那對戚戎也太不公平了。
想到這,白岐玉坐不住了,朝陽台上衝去。
他大力拉開陽台門,戚戎無比悲傷而孤單的背影似乎融化於森林的秋風中。
“戚戎,對不起……”白岐玉輕輕說,“我腦中還是很亂,什麼都想不起來。”
“但是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答應你,等我回憶起來一切,我會把‘張一賀’的事情全部告訴你,好嗎?”
他說著,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想要擁抱戚戎,卻又頓住了。
不知為何,明明是結婚五年的愛人,白岐玉卻無法產生與他親近的想法。
甚至說是反感。
一如既往地,對觸碰陌生人的“反感”。
他將之理解為“失憶後遺症”。
躊躇間,他收回了這個未完成的擁抱,而他沒能察覺的是,背對著他的戚戎,勾起了一個極大的笑容。
許久,戚戎轉身,緊緊把他抱在懷裡。
白岐玉下意識要掙脫,可戚戎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帶著禁錮寶藏在懷的力道。
他喃喃道:“我相信你啊,阿白。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是一切你希望的模樣……”
戚戎拉著白岐玉,回到了客廳。
沉默著用完涼掉的早餐,戚戎洗碗時,白岐玉忍不住四處打量,試圖從日常生活的地方裡找回記憶。
玄關口,有一塊科技感極強的霓虹燈黑板,寫著一串待辦事項。
“與阿白燭光晚餐”,“與阿白密室逃脫”,還有“去看厲濤歌”。
“……我們幾號去?”
“五號之前都可以,”戚戎的聲音混在水聲中,有些模糊,“五號我們定了飯局。”
“和誰?”
“咱們兩家人,一起吃頓飯。”
兩家人?
白岐玉蹙眉,他父母早亡,奶奶也去世了,他的家人指的是誰?高中時寄住過的大伯家?
“這樣啊……”
碗筷清脆的碰撞聲結束,戚戎又鮮榨了一杯果汁,一手遞給他,一手擦著手。
白岐玉在想心事,隻是接了過來。
戚戎示意他喝,見他乖乖抿了一口,才開口:“今天就去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
白岐玉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的。
於情於理,他都要去探望厲濤歌。
對他來說,厲濤歌在一夜之前,還爽朗的安慰他“哥當年極限運動時你還在吃奶,區區一個下水道我像玩兒一樣”。
事到如今,他仍無法接受厲濤歌竟然因為他死了。
他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他……
這種無法接受感,甚至碾壓了悲傷與痛苦,成為他急於求證的、盤踞混亂大腦的唯一情緒。
去吧。去看看。
戚戎還在說:“現在九點半,我們開車走高速,十一點前就能到。中午,還可以去上次你說好吃的那個農家菜。”
說著,他打開手機:“國慶人多,我提前預約一桌。”
白岐玉下意識要說好,突然,太陽穴一陣刺痛。
意識中響起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她焦急又細聲細氣的高喊著難以理解的“還人”咒文:
“……生魂生靈還肉骨,汙穢下落黃泉邊……白仙趕路泰山頂,問元君:‘白家老小去那邊’?祖宗說——”
“馬上歸來¥……”
“馬上歸來……巔……”
“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打斷儀式!不要!”
針紮似的鑽的他眼前發花,連帶著後頸也灼燒燃起一片,差點歪倒在原地。
是……五年前……祛穢儀式的記憶麼?
一片光怪陸離的幻覺湧現,繁複華麗的道袍,鬥意高昂的嘶吼聲,還有被篝火與燭光燃亮的赤紅夜空。
上空,烏壓壓的白色帷幔下,垂著密密麻麻的“犁卟喀”,再仔細看去,小人般的掛墜上,鋪滿了無影無蹤的“魂靈”!
犬、狼、狐狸、刺蝟、熊、老鼠……
甚至細長扭曲的草木,花卉,也有猙獰滲人的蜘蛛、蜈蚣、蠍子……
即使不可名狀、超乎常理,可白岐玉一點恐懼都沒有。
因為,它們背對著他,密不透風的形成一張透明的“網”。
它們都在保護它。
承受大地蔭蔽的子民們,在被需要的時刻一齊站出來,把這片大地的生靈罩在夜空下方,罩在世間惡意之外。
它們似乎在對抗什麼。
不時有防護罩被衝散,震動一片無形的波紋,異常的風聲帶來魂靈淒厲的潰散,卻又被下一隻靈補全。
一隻又一隻,一隻接一隻。
如飛蛾撲火。
在這片荒謬的幻覺裡,白岐玉緊緊閉上眼,告訴自己,一切都已經結束,那些時刻被恐懼籠罩,被絕望統治的黑暗日子已經過去……
現在,他正處於幸福而前程光明的未來,他不能再溺斃過去,被沒能擊敗他的痛苦再找到機會……
可不知為何,一想到要將這些忘記,白岐玉竟莫名的想哭。
“阿白?”戚戎的聲音打斷他,“去換衣服吧,我去車庫開車。10分鐘後下來。”
“啊……好。”
一身休閒西裝的高大男人抓起車鑰匙,去坐室內電梯,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白岐玉突然喊住了他。
“要不……還是算了。”
戚戎回頭,定定的看著他:“為什麼?”
白岐玉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拒絕。
但話已出口,他掩飾地說:“我有點困,想再睡一會兒。明天再去看濤哥吧。”
戚戎沒有勉強他,聞言,他很好脾氣的走過來,輕輕抱住他:“好啊,一起吧。反正,我們還有很長時間來慢慢走……”
白岐玉不適應的又要掙脫,可戚戎的這個懷抱寬闊又溫暖,給他一種極大的安全感。
在這片厚重又熟悉的愛意中,他漸漸放鬆了渾身的抗拒。
“他是我的愛人,”白岐玉胡思亂想,“一直以來的失憶症,都是我對不起他,我應該對他好點。”
於是,他沒有拒絕戚戎“一起睡”的要求。
陷在柔軟若無物的鵝絨被中,陷在戚戎充滿男性魅力的有力胸膛裡,在這片溫情而放鬆的氛圍中,白岐玉舒適的眯起眼。
戚戎有一下沒一下的的為他按摩著頭,大手沒一會兒就不太老實,可白岐玉昏昏欲睡,也懶得去管。
“阿白,”戚戎那樣溫柔地呼喚他,細細密密的親他的臉,大手親昵的撫摸著他的腰窩,“可以嗎?”
可以嗎?
可以吧……
白岐玉的意識被伺弄的很舒服,輕飄飄的浮在軟綿綿的雲上,反正結婚五年了,有什麼不可以的。
他放鬆的用嗓子“嗯”了一聲,戚戎的手朝下探去:“真乖,我的阿白……”
……
阿白?
白岐玉猛地睜開了眼。
身旁,戚戎曖昧的呼吸近在咫尺,即使眼角有了細紋,不可否認這隻為他的俊朗增添了歲月的韻味。
這成熟韻味的男人五年前就讓男男女女前仆後繼,現在的他應該更能迷倒一片。
可……
戚戎是齊魯本地人。
“阿白”的發音和方言裡的“阿伯”一樣,像在喊長輩。
所以,戚戎從入職以來,要麼喊他岐玉,要麼喊他小白。
更何況二人既然已經結婚了,就更不可能單稱一個姓氏,大概率白岐玉會讓戚戎喊他“岐玉”,甚至告訴他他的小名“嬌嬌”。
唯獨“阿白”,是絕對不會喊的。
而“失憶”前的記憶裡,會這樣喊他的,隻有一個人。
張一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