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岐玉一覺睡到自然醒。
沒有焦慮的鬨鐘,沒有憂心忡忡的奪命連環call,懸浮的心落了地。
正午十點的窗外,秋季的陽光揮灑在臥室。
在這片清淡的惆悵中,白岐玉無比清醒地意識到,新生活來了。
可那時,他尚處於釋放高壓後的頭腦空白與狂喜中,並未過度思考一些問題。
後來想來,他的脆弱期、逃避心理、都是一切災難的開端。
比如……誰拉開的落地窗簾?
——
日子在短暫的新鮮感中步入正軌。
白岐玉有了大量時間做想做的事。
睡到自來醒,買一杯八寶粥,順著老街慢慢的散步。浪費一整天在商場,可能買些東西,也可能什麼都不買。健身,玩買了沒拆封的遊戲,補電影……
但不得不承認,精神鬆懈後,空虛感不可避免的一擁而上。
空閒時間多了,胡思亂想的時間也多了。
比如思考逃避的目的,思考裸辭的決定是否正確。
他實在忍不住,登上Q/Q,發現群聊之外,那些送行時依依不舍、關係熟稔的同事們,一條問候都沒有。
隻有一條私聊。
【海誓山盟:還在靖德市麼?】
這誰?
頭像是係統默認的藍天白雲,像老年人為了鬥地主注冊的三無賬號。
對話框顯示“你們不是好友”,是窺世探險隊群聊發起的臨時會話。
點進個人信息,發現這人的群備注是“霍教授”。
白岐玉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霍教授”是誰:隊裡的顧問,齊魯大學的曆史係教授。
這位霍教授平時忙,很少參加線下活動,隻在群裡答疑解惑。青島之旅是二人第一次見麵。
可惜,一麵之緣,記不清長相了,隻記得是個儒雅風趣、學識淵博的中年人。
找白岐玉,估計是想谘詢靖德市的事兒,旅遊、風土人情什麼的……
【Cherish:有事麼?】
可能是正在用電腦的原因,霍教授竟然秒回:
【海誓山盟:嗯。】
【Cherish:抱歉,我現在不在靖德了。】
【海誓山盟:去哪兒了?】
【Cherish:鄒城。】
接著,霍教授的賬號頭像黑了。
下線了。
白岐玉目瞪口呆:“……用不上就跑?也不說聲再見?”
被如此勢利眼的舉動弄得滿心煩躁,倒是打消了白岐玉再登舊微信的衝動。
他其實比誰都清楚,他分明沒什麼朋友,從小到大都是。
更不要說離職後沒了利益往來的同事。
沒有人會聯係他。
這些胡思亂想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一些白岐玉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起初,是使用浴室的時候。
崇明小區地段不錯,位於市中心。但缺點也明顯,這一片兒都是城區很早規劃的區域,建築與基建係統都很老。
比如,用水龍頭時總要等兩秒才會出水,像是有東西卡在那兒似的。花灑也是。
昨日淋浴時,他更是聽到了難以描述的聲音。
像指甲惡意的劃過鋼管表麵,也像硬物在水泥地上拖拽。
是那種斷斷續續的,一波一波的,有節奏的持續。
“嘩,嘩……”
“嘩……”
硬要形容,白岐玉第一個聯想到的,是“浪花聲”。
泛著白沫的漆黑海水,沉浮著殘破腐敗的肢體,用力拍打礁石的聲音。
潮水湧來,吞噬灘塗,又歸去,有什麼龐大蟄伏的巨影在窺視……
白岐玉打了一個寒戰,才從古怪的幻想中脫出。
可這很沒理由。
鄒城市雖然臨海,但他所在城南區,距離海岸線有五十多公裡。
白岐玉將其歸結於花灑出了問題,準備出浴後詢問房東。
但關上花灑後,怪聲仍舊存在。
“嘩、嘩……”
難道是下水管道?
揮之不去的怪音實在讓人煩躁,白岐玉歎了口氣,強忍著惡心,蹲下身子去看下水道。
前幾日收拾行李時,白岐玉就發現下水管道寬闊的離奇。
碗口大,堪堪用一張塑料破網掩著,似乎塞下幾個蘋果都不會堵。
讓人不可避免的想到“殺人藏屍”等不祥的字眼。
當時,白岐玉擔憂會進老鼠,便去詢問房東。
房東的答複是:“下水係統是建國初期修的,雖然年紀比我們都大,但質量比新修的都好。”
“至於不正常的寬,是這一片兒城市規劃時出了的紕漏……整個街區無論是居民區、商業區,還是馬路牙子,下水管道都采用了相同規格。”
“哎,下水道寬不是好事麼?起碼我住了這麼多年從來沒堵過……”
話是這麼說,作為出租人,想來也不會直接告知房子缺陷,白岐玉仍對會進老鼠這點持懷疑態度。
白岐玉打起手機的手電筒,試圖朝內窺探,卻隻看到黑黝黝的管道內壁上的油漬汙垢。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似乎隻是個過於寬敞的下水道。
靜靜聽了一會兒,也隻有密封管道獨有的那種悠長詭魅的回聲。
好像不是怪音的來源。
隻要那怪音不是老鼠鑿洞的聲音,白岐玉懸著的心就下去了一半。
他倒不怕小動物,而是潔癖,無法想象肮臟的下水道生物在整潔的床單上行走的場景。
猜測隻剩下了一個:隔音問題。
出租屋是舊格局改造的一室一廳的小LOFT,白岐玉自己住左邊的五十平米,一牆之隔就是分擔另外五十平米的租戶,可能是鄰居在洗澡。
但住進來將近一星期,白岐玉都沒聽到過隔壁活動的其他聲音。
難道是新搬來了人?
次日,白岐玉提著一包零食,試探著去敲隔壁302的門。
一是想提醒房子隔音不好,注意音量防止尷尬。
二是白岐玉覺得……他必須和人說說話了。
每次從樓道上樓,路過黑暗,他總感到莫名的“窺視感”。
被人、一群人、成百上千的人盯著的感覺。
他看精神類疾病方麵的書上說,抑鬱症和焦慮症裡,有人的症狀表現為“廣場恐懼症”,“被窺探妄想症”。
白岐玉沒有這些症狀,但書上說都是互通的,他怕自己會並發這些精神問題。
“篤、篤……”
“你好,我是301的住戶,請問有人在家嗎?”
重複三次,毫無聲響。
白岐玉來訪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又是周六,難道是還在睡?
晚上九點,白岐玉又來了一趟,卻得到了相同的結果。
……奇怪。
他敲門的動靜不大,卻還是把其他鄰居驚動了。
303的門開了。
酒紅卷發的女人“啪”的一下把門甩飛:“你媽比,大半夜這麼大動靜乾什麼?你不睡覺彆人不睡嗎?”
“呃,不好意思……”
看清白岐玉的臉,女人頓住了。
這也是白岐玉第一次正臉見到對門的女人。
303似乎是自由職業,很少出門,出門也都戴著口罩,扔個垃圾取個快遞匆匆回來。
圓臉,算得上漂亮,但眼睛是下三白,蒙著一層刻薄感,讓人下意識覺得不好相處。
她的嘴唇很厚,下巴也怪怪的,即使是白岐玉這種不在意外表的直男,也能看出來她整過容。
還是後遺症嚴重的小作坊手筆。
白岐玉道歉後轉身要走,卻被女人喊住了。
“喂,你就這麼走了?”
白岐玉一頓腳步:“你有事?”
女人卻不出聲,隻是很沒禮貌的上下打量白岐玉,這讓他很不舒服。
就在白岐玉忍不住進門的檔兒,女人皺眉:“我說,你真不認識我啊?”
“……我該認識你嗎?”
“算了,你長得帥,我原諒你了。”女人自來熟的說,“我叫裴芝琪,鯊魚直播的。人氣還可以吧,這兩天可是在首頁推薦位呢。”
“……我是白岐玉。”
白岐玉心想原來是主播,可惜他從來不看直播,再有名他也不認識。
不過,這是個什麼怪名字?裴芝琪?配置器?
那邊兒,女人突然朝屋裡跑去,在白岐玉不明就裡的檔兒,拎了兩瓶酒出來。
印著韓文的清酒,電視劇常見的牌子。
“來,見麵分一半。給你一瓶。”裴芝琪很自來熟的往白岐玉手裡一塞,“算喬遷禮了。”
冰涼的杯壁刺的手冷,白岐玉趕忙拒絕:“不用,我不喝酒的。”
“哎,怎麼可能有人不愛喝酒?”裴芝琪說著,很隨性的把自己手裡的那瓶打開了,“你不喝我喝。”
她灌了一大口,懶洋洋的倚在門框上:“還沒問,小帥哥做什麼的啊?”
“遊戲策劃。”白岐玉含糊的說,“那個,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可女人不依不饒的拉著他聊。
“你這麼帥怎麼不做直播啊?要不要我內推你加入?”
“我不擅長這個。”
“也對,遊戲行業的人才麼,高學曆,看不上我們做直播的。你一定賺很多吧?我看網上說遊戲行業的月薪兩萬起步?”
“還行……”
“我之前倫敦留學時認識的好幾個朋友也在做遊戲。你做的是什麼類型的遊戲?”
“普通手遊而已。”
“喔。不過,鄒城好像沒什麼好的遊戲公司吧?也就開的出幾千塊吧?”
白岐玉被問得頭疼,隨便應和幾句,找個借口回了房間。
門關上的一刻,裴芝琪令人不適的直勾勾的視線才消失。
白岐玉翻個白眼,心想真是莫名其妙。
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看似熱情親切,實則每句話都讓人不爽。
她說自己“要睡覺”了,可分明畫著濃妝;再加上一見麵就脫口而出的臟話,讓白岐玉對她感官極差。
以後見到這女人,要避著走。
他去廚房燒上一壺水,水還沒燒開,那個怪聲又來了。
“嘩……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