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麥克白(2 / 2)

撞邪 Aegis 12664 字 10個月前

“裝模作樣的氣質?”

“不是啦……感覺整個人在發光。很耀眼。”

霍傳山雙手抱肩,低聲笑著靠在椅背上:“人類怎麼會發光,又不是夜光藻。”

兩人笑了一會兒,白岐玉很感興趣霍傳山對《麥克白》那句話的闡釋。

“……不過是一個在舞台上手舞足蹈的可憐人,登場一息,便悄無聲息的退幕。”

“……不過是一個愚人顧影自憐的故事,充滿喧嘩、躁動,卻毫無意義。”

青年低低念著四大悲劇的台詞,清越柔韌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教室內回蕩。

二人太久沒有動作,感應燈光悄然熄滅,教室重歸於原始的灰暗。

霍傳山站起身,拍了拍手。

光便從白岐玉的頭頂上綻放。

如金色的潮水向外湧去,燃亮整個世界。

“……方才,我並不讚同,你為何說這句台詞與史老師的那句話相似。現在,我似乎明白了。”

霍傳山很溫柔的看著暖黃光下朦朧的側臉:“為什麼呢?”

白岐玉卻彎起眼睛,露出一個壞壞的笑:“不講。我又不是你的學生。”

許久,白岐玉收斂了笑容,很真誠的與他四目相對:“今天,謝謝你。”

“謝什麼,”霍傳山莞爾,“本分之事。現在心情好多了?”

“嗯。”

走廊裡,有年輕男女在打鬨,一個男孩拍著籃球跑去,另一個男孩在哼唱自己編的歌。

他們匆匆的從大教室門口路過,全然不知有兩位觀者,在注視鮮活生命的一抹剪影。

許久,霍傳山輕聲問:“在你看來,如果麥克白不知道女巫的預言,事情還會是這般麼?”

“人的性格是不會變的。”白岐玉淡淡的說,“毀滅的種子並非女巫所種,它始終在麥克白的心臟盤踞。”

“……預言是宿命,是早有預謀的所有世界線的概括。無論為了打破語言而努力,還是放任發生,預言的內容都不會變。”

霍傳山又問:“那麼,你認為,麥克白的掙紮沒有意義嗎?”

關於這點,白岐玉又是另一種看法。

“是有點意義的。掙紮或許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不過,雖然比不掙紮好些,卻也沒什麼用。”

他想了想,繼續說:“比如愛情。麥克白與夫人的愛,撇除身份不言,堪稱佳話。可惜,麥克白似乎沒有夫人愛他那樣愛她。這樣的愛情除了當事人,沒人覺得好。”

“你為什麼覺得不愛?”

“得知夫人死訊時,麥克白漠不關心,甚至一滴淚都沒有落。這樣算愛?”

“或許……他隻是清楚悲慟無用,隻有思索徹底的反擊才能報以血仇。”

白岐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眯著眼睛,看黑板上霍傳山蒼勁有力的板書,不知道在想什麼。

上了一堂熱熱鬨鬨的課,身邊,是沉穩可靠的老友,白岐玉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平靜到,似乎可以像局外人一樣講述自己的故事了。

“我們去吃飯吧,”白岐玉突然站起身,朝霍傳山很清淺的微笑,“我有事情想要谘詢你。”

……

韓餐幽靜的小包廂裡,霍傳山蹙著眉,久久不能出聲。

“很難相信是不是?”白岐玉輕輕抿一口大麥茶,“可惜,都是真的。”

霍傳山端起水杯,給二人重新倒了一杯熱茶。

他摩挲著骨瓷的小茶杯,斟酌語句:“最後一次,是在出租車上?怪不得我們聊著天,你突然就昏睡過去,我還以為你太累了,沒有叫醒你。”

“是。我告訴你這些……是我懷疑是心理問題作祟。但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過‘幻覺幻聽’等症狀。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看來呢?”

“我大概有頭緒了。”霍傳山長歎一口氣,“不過……我可能說一些你不想聽的話。”

白岐玉睫毛顫了顫,隻抿了一口茶,不出聲。

於是,霍轉山柔聲說:“首先,從剛才我們的相處中能看出,你的情緒有些極端。”

“而且,我詢問你有沒有吃藥的時候,你逃避了回答。那日機場裡,你說今日不能攝入□□,這正是精神類疾病的醫囑……”

“那又如何?”白岐玉反駁道,“我最近心境一直很穩,沒有莫名想哭,也沒有消極避世!自從搬離靖德後修養,我的病已經好了!剛才你說我情緒極端,因為我真的很害怕!”

霍傳山深深看著他,長久的不出聲,白岐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似乎……

確實不太對勁。

這哪裡像病好的樣子?

見白岐玉怔愣,霍傳山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離開靖德,在鄒城獨居生活,其實對你病情不利?”

“胡說!我一個人過得很舒服……”

“是嗎?你現在有110斤嗎,沒有吧?”霍傳山反問,“當年我們城市探險的時候你雖然瘦,卻是有肌肉,能徒步50公裡,現在呢?”

“我……”

“一個人住,又不會做飯,你恐怕三餐都是湊活的點外賣,甚至吃點泡麵糊弄吧?”

白岐玉漂亮的眸子裡閃爍著痛苦,仿佛不願霍傳山繼續說了。

可霍傳山知道,有些事情就像太久不見天日的傷口,似乎愈合的很好,實則內裡在發爛、化膿。

而他,必須要做撕開血痂的惡人。

“房間產生怪聲,就胡思亂想;做噩夢幻聽,就覺得鬨鬼……不知所措,就想再次逃離、尋求外援。負麵情緒開始雪崩,這樣惡性循環……”

“因為不用工作,就誕生了虛假的‘放鬆’;因為無人約束,就誕生了虛假的‘自由’;因為不與外界打交道,就誕生了虛假的‘自信’……”

“你捫心自問,你真的覺得自己病情有所好轉嗎?”

白岐玉的心理防線,明顯開始崩塌了。

他的瞳孔微顫,又濃又密的睫毛像被桎梏深淵的蝶,無論如何也飛離不出汙穢的泥濘。

霍傳山的最後一個問題,徹底擊碎了白岐玉的心防。

他說:“好好回想一下,如果是正常的你,麵對鬨鬼,會是什麼反應?”

是啊,會是什麼反應呢?

白岐玉是披著溫柔皮囊的荊棘之花。他一向獨來獨往,又自視甚高,精致利己主義的同時,向來不喜歡依賴他人。

他正常的反應,要麼是自學“玄學”解決“臟東西”,要麼是直接搬家走人。

實在自己解決不了,需要請靈媒法師了,也會是自己尋找專家,不會去聯係“對他尚存愛慕的告白失敗的舍友”。

“你說得對,”白岐玉再也抑製不住淚水,“我……我似乎,根本就沒有成功擺脫陰霾……”

霍傳山深沉的視線晦澀的盯著白岐玉斷線的淚水,盯著他紅腫的眼角,心中脹痛不已。

像一隻手,那麼緊的攥住身體上最脆弱的地方,然後狠狠一擰——

他從座位上起身,坐到白岐玉身旁,不由分說的環抱住他。

他心疼的呼吸都不整齊,有力的胸膛裡心跳的那麼快,像要飛躍身體的桎梏。

懷裡的人很溫順的靠著他的手臂,隻是哭。

哭的像一隻被雨水徹底打濕、失去體溫、再也無法獨自站立的貓。

它需要一個家,來容納它,和它過多的悲痛。

許久,白岐玉的腦袋動了動,很輕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霍傳山僵硬住身子,一動不敢動。肩膀上,是屬於心愛的人的細小重量。

壓得祂很滿足。

“我該怎麼辦呢?”白岐玉的聲音那樣輕,像一陣風會要吹散了,“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這是霍傳山漫長的人生中,第一次不怎麼如何回答。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祂也不懂。

每一步,都踩在它的預言上,在絕望的軌道上緩緩運行。

每一個環節,祂都試圖掙脫,卻都無濟於事。

有許多日子,祂都沉默著想,或許它從來沒有錯過,祂們注定要像現在這樣,從最初的“互不相識”,步入最後的“互不相識”。

畢竟她說的沒錯,祂們的生殖隔離,比人與草履蟲都要大。祂能跨越一切生物本能去愛它,但誰規定了感情一定有回應呢?

可它為了自己的預言,已經徹底放棄抵抗,也失去了所有,但祂不能。

它放任的是自己,祂卻不能任由其發展。

他垂著眸子,看白岐玉濕漉漉的睫毛,輕聲說:“對不起。但,在一切結束前……”

白岐玉茫然的抽了一下鼻子:“結束什麼?”

“沒什麼,”霍傳山收緊了懷抱,柔聲安撫他,“放心吧,很快了……”

隻剩19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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