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是龜苓膏的原料嗎?抱歉,我浪費食物了……”
“沒事。”霍傳山溫柔的說,“很快還會有的。”
白岐玉這才察覺二人的姿勢,不自在的推了推霍傳山的肩膀。
“好啦,放我下來吧,”他的聲音細若蚊蚋,“兩個成年人,成何體統。”
“那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要總是道歉,”霍傳山彎起眼睛,“沒有什麼可道歉的。”
“這不行,”白岐玉一板一眼的說,“做錯事就要道歉,這是該有的基本禮節。”
霍傳山無奈的笑了:“一定要這樣?”
“你不能總慣著我……”
“為什麼不可以?”
白岐玉睨他一眼,覺得道理說不明白,又用力推他,霍傳山心情很好的笑起來,把他放下了。
“今天是聖誕節。”霍傳山的聲音很輕,“我從來不過這種沒根據節日,你也不過。但是,我想向你討個禮物。”
“為了防止夢遊,和我一起睡吧。”
白岐玉臉漲得通紅,張了好幾次口,拒絕的話卻說不出來。
許久,他撇過眼去,不去看霍傳山,聲音很大聲:“還不去幫我拿枕頭……”
其實,白岐玉不是第一次和霍傳山一起睡了。
當年在青島地下係統裡,頭頂著下水管道空洞悠長的水聲,他就和霍傳山的睡袋緊挨著。
空氣和地板都很涼,可霍傳山獲得一線史料,熱烈的與徒弟討論學術,白岐玉從旁邊旁聽,覺得十分有趣。
但那時候隻是朋友,沒有什麼旖旎曖昧的心思。
霍傳山……霍傳山似乎和現在的模樣也不太一樣,起碼白岐玉記不住那時候的他。
鵝絨軟被很暖,暖得像火爐,白岐玉趴在霍傳山有力的臂膀裡,回憶道:
“還記得下水係統那次旅行麼?我在你左邊,韓江雪在你右邊。我旁邊還有林天羽。”
“我們四個天南海北的聊,聊二戰的小報秘聞,聊兩個教堂孰高孰低,聊海洋大學往下走、那條法桐與白玉蘭夾道的隱蔽小路……”
霍傳山的手有一波沒一波的撫摸著他的背,順著他的回憶“嗯”著。
白岐玉懷念道:“我還記得你和林天羽吵了一架,硝煙味特濃。我還在一旁哈哈的笑……那時候是真的快樂,記得熱熱鬨鬨的,什麼都不怕。和大家在一起,感覺有探險一切未知的勇氣。”
他來了興致,問道:“哎,我有點想不起來了,你們吵得什麼來著的?”
霍傳山含糊的說:“關於老膠東的曆史。”
“是嗎?”白岐玉想了想,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他也沒放在心上。
他話鋒一轉:“你那時候到底什麼形象來著,絕對沒這麼帥。不然我早就記住你了。”
霍傳山悶悶的笑:“不告訴你。”
“說啦……”
“嗯……因為你陰陽韓江雪‘弱雞’,嫌棄他掉隊,我從那之後,就努力健身、保養,怕你們以後也嫌棄我,不帶我去了……”
白岐玉哈哈笑了起來:“我那時候有嫌棄的那麼明顯?不會吧,我對陌生人還是很收斂的……”
聊著,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韓江雪的事兒,覺得也該做個了斷了。
老是不問,總覺得有個梗卡在心裡。
“話說,”他斟酌語句,“你和韓江雪到底怎麼回事?”
霍傳山的動作一頓:“他說什麼了?”
“他想見你。”
霍傳山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既然是你說的,我會找時間和他見麵。”
白岐玉解釋道:“我不是懷疑你,就是覺得你們一定是有誤會……”
“我知道了。快睡吧,睡晚了明天又要頭疼了。”
白岐玉這才發現淩晨四點多了,乖乖閉上了嘴。
閉眼前,他突然奇想的抬起身子,親了一下霍傳山。
後者炙熱的視線掃來前,他又輕輕的躺了下去,說:“晚安。”
這是第一次,聖誕節沒有和親戚朋友過,也沒有和任何人交換禮物。
霍傳山不懂風情,白岐玉也不覺得這勞什子洋節有什麼非過不可的必要。
但……
這是他最滿意的一次節日。真好。
——
27號晚上,《曆史劇與曆史》公選課迎來結業考試,霍傳山要監考,晚上九點才結束。
白岐玉覺得自己不能總粘著人,便說自己先回去。
霍傳山不放心他,在他再三堅持下妥協了:“如果感到不安,就給我打電話。”
“監考,接什麼電話。”白岐玉笑了,“好啦,知道啦。”
迫近一月,考試周來襲,鳥雀般的學子們掛上了倦容,沒了活力,來往時步伐匆匆,沉默了多。
白岐玉裹緊圍巾,混在人群出了校門,去公交站牌下等車。
一個攤子旁圍了一群女孩子,白岐玉好奇的一看,是個寵物攤。
倉鼠、兔子、小烏龜,甚至還有刺蝟,全在露天籠子裡。這麼冷的天氣,小動物們瑟瑟發抖的擠在一起,好不可憐。
突然,一個戴眼鏡的女孩驚呼:“這個刺蝟不動了!老板,你這條件也太差了吧,虐待小動物啊!”
其他幾個女孩子去看,也不安的吵鬨起來:“真的不動了!”
“我剛才看它不動,還以為睡著了……”
“太喪儘天良了,這麼冷的天……”
大叔見狀,不耐煩的說:“剛零下的天兒能有多冷?你看我才穿多少衣服,畜生們耐凍的很……看不慣你買回家養啊!”
女孩炸了,紛紛和他理論,白岐玉也看不下去了,擠進人群去看。
那隻可憐的小刺蝟又瘦又小,因為無人打理,還臟兮兮的。
白岐玉看的心裡發堵,他莫名的伸出手去,一碰……
刺蝟突然動了。
踢了踢細細小小的腿,跳上了另一隻的背上,全然看不出方才失去生機的模樣。
見狀,老板嗓門大了起來:“瞧瞧,這畜生裝死呢,你們這麼有愛心就買回去養啊……還有你,臭小子,不買就彆亂碰!媽的真沒素質……”
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白岐玉赫然的離開了。
正逢公交車駛來,他便上了車。
坐穩後,他茫然的捏了捏指尖,那小刺蝟明明是多刺的模樣,卻是柔軟溫暖的觸感……
好奇怪……
他忍不住朝窗外望去,看到剛才的戴眼鏡的女孩買走了那隻小刺蝟。
像是心有所感,小刺蝟突然趴在籠子門上,濕漉漉的眼睛朝白岐玉的方向看來。
四目相對。
白岐玉一怔,剛要出聲,女孩摘下圍巾,用圍巾裹著籠子,蓋住了小刺蝟的視線。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校門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為何,白岐玉心頭一輕,像是什麼東西飄遠了。
在霍傳山家住了一周,換洗衣服不夠了。搬的時候匆忙,書和電腦都沒拿,白岐玉想著,必須回去一趟了。
他一路給自己做心理鋪墊:“隻是個小區,一群生活習慣不同的怪人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話雖如此,剛進單元門,一抬眼就瞥見103門口晃動的垃圾,白岐玉仍嚇得一頓。
半人高,很粗壯,在黑暗中仿佛會呼吸般此起彼伏的蠕動……
冷靜,冷靜……白岐玉想起霍傳山的叮囑,緊緊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那一大個黑色垃圾袋,靜止不動了。
他趕緊加快腳步上樓,卻在拐過拐角一刻,又僵硬住了身子。
……那袋垃圾袋……又開始動了。
仿佛以為他收回了注意力,那袋子肆無忌憚的搖晃起來。
像酒鬼在發瘋,大搖大擺的扭動,它抽搐著、搖晃著,似乎是陰影意識的化身在嘲諷白岐玉的天真。
同時,手機鈴聲一齊大震,像催命的厲鬼,張牙舞爪的嘶吼——
“不,不是真的……”
隨即,一聲“吱呀”,103的門突然開了!
白岐玉捏著鑰匙的手劇烈一顫,鑰匙“啪”的掉在了地上,在靜謐的樓道裡發出清脆的回聲。
他僵硬的彎腰去撿,用視線死角看向103的方向——
那個大叔,正幽幽盯著他看。
他的裝束一點沒變,破損抽絲的襯衣,手裡油光光的白瓷缸子……
視線相接的一刻,不知為何,白岐玉的心頭突然噴湧出萬千的憤怒。
一個個的都逗著他玩,嚇唬他,是當他好欺負嗎……真該死……
他爆發了。
“我操/你媽,看什麼看!找死嗎!”
猥瑣大叔卻一聲不吭,如生長於灰暗角落裡會呼吸的黴菌,就這麼盯著白岐玉。
他的身旁,半人高的黑塑料袋還在蠕動。
不知何時,手機鈴聲停了。
空氣冷凝的讓人發狂。
白岐玉的怒火沒收到反饋,壓抑已久的,被戲耍、被惡意恐嚇的憤怒,讓他頭腦一熱,噔噔下了樓梯。
他直接走到大叔麵前:“喂,說你呢!你這眼神什麼意思?找事?”
大叔終於出聲了:“……你的手機鈴聲太吵,我出來看看。”
“還怪我了?”白岐玉冷笑,“行,既然你出來了,我就問你,這垃圾怎麼回事兒?為什麼會動?”
“我不知道。”
“你自己的垃圾你不知道?”白岐玉拔高聲調,“這裡麵他媽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叔又不說話了。
昏黃的聲控燈遲遲亮起,把二人的影子都拉的很長,折到天花板上去,像被腰斬的屍體。
白岐玉猛地打了個寒戰。
等等,這個半人高的,拚死晃動的袋子,如果不是幻覺的話,那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啊?
這個大小,這個形狀……
仔細看去,劣質袋子下,還滲透著黏糊糊的液體,燈光太暗看不清楚,怎麼感覺像血呢?……
難道,袋子裡是被削成人棍的人?被活活鎖在袋子裡,還沒死透的人?
想象一旦蔓延,便受不住了,無數種最惡最壞的猜測一齊湧上。
等冷靜下來後,無窮的後悔才湧上心頭,一瞬間,白岐玉竟滿身冷汗。
可……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
白岐玉強忍住恐懼,保持凶惡的神情不變:“趕緊的把袋子打開,給我看看!”
“憑什麼?”
“我讓你打開你聽不見嗎?打開!”
在白岐玉色厲內荏的厲喝下,大叔動了。
他自下而上的斜了一眼白岐玉,是一種陰惻惻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打探。
但他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回了房間。
沒關門。
在他離開的短短幾十秒,白岐玉無法抑製的胡思亂想起來:要不要報警,要不要趁機逃跑,要不要回家拿個道具防身……
但很快,大叔就回來了。
提著一把臟兮兮的小刀,膠布纏裹的那種。
直直朝白岐玉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