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孤獨(2 / 2)

撞邪 Aegis 14440 字 10個月前

霍傳山說:“那就重新開始。”

白岐玉的睫毛重重的顫了一下。

“重新開始?”他重複了一遍,“沒有過去記憶的我,不知道如何作為高維生物生存的我,甚至可能都會以人類模樣存在的我……這樣的我,是你喜歡的那個‘太歲’嗎?”

霍傳山卻笑了。

他說:“這算什麼。”

他又說:“你其實一直都嫌我醜。你以華夏大地的子民的信仰成神,審美不免收到感染,講究什麼文質彬彬,什麼謙謙公子,我都知道。所以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我就跟隨著你,化成人類的模樣。”

“你喜歡東方層層繁複的長袍,我們就穿長袍。你喜歡歐羅巴緊身的綢衣,我們就穿綢衣。你迷上了話本裡妖精的珠寶,我們就去海裡挖沉船。”

“這麼多年我都習慣了。這算什麼。”

白岐玉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過去的事情,他真的記不清了。

但他心裡很酸澀,因為他還是那個觀點:“任何感情,都不該是一方單遷就另一方。這個道理你不應該更懂嗎?……你是不是傻?”

霍傳山抓住他的手,雙手捂著,貼到臉上,輕輕的親了一口。

“是傻啊,”他說,“不然就不會被你騙的神魂顛倒這麼多年了。”

白岐玉的臉燒的通紅。

這個人真是……總愛說一些話乾擾他的心神……

不能再聽了。

他搶回手,把霍傳山粗魯的推到一邊,把最後一個漢堡一整個塞進嘴裡,然後拉開廚房的門,逃一般離開了家。

在雪夜中跑了一會兒,任白雪積在頭上、身上,像披著霜雪的披風,心裡的燥熱才緩緩散去。

看著滿天的雪,白岐玉想到了一個突破口。

韓江雪。

作為隨時可能被聯絡的人,或許,霍傳山還沒處理他。

可惜正值寒假,大學裡找不到人。電話又一直不接,白岐玉隻得聯係旁聽時加的那個社交牛逼症的男生。

那個男生好像是叫時春茂,電話接的很快:“你是那個霍老師的朋友?怎麼突然找我?”

“你認識韓江雪嗎?我找他有急事,聯係不上他了。”

孰料,時春茂卡頓了許久,才說:“您最近沒來學校,可能不知道……韓江雪自殺了。”

還是晚了一步嗎……

白岐玉不甘心,追問道:“你知道他為什麼自殺嗎?”

“呃,我和他是一個院的,但不是一個專業。隻聽舍友說,好像是畏罪自殺。韓江雪之前做的事情你大體知道不?”

白岐玉知道韓江雪和霍傳山有糾紛,但尚不確定是和真正的霍傳山,還是“祂”,便含糊的說不知道。

這個時春茂是個八卦的,來勁兒了,神秘兮兮地說:“韓江雪是本校保研的,據說從本科成績就是年級第一,很老實內向一個人,年年拿國獎。老師們都很喜歡他。”

“考研後,他跟了霍教授,課題是什麼長江流域道法學派與長生教義之類的。我們曆史係的都覺得這個項目很怪,像網上流傳的那些‘永動機實用’,‘量子波動速記’之類的民間科學,搞笑似的。”

“結果你猜怎麼著,2019年那一塊兒,霍教授還真的申請下來一大筆資金,我們都吐槽說彆是洗錢用的吧。”

白岐玉打斷他:“你確定?我怎麼記得課題是‘板塊變遷與民族遷徙對算卜術式的影響’?”

時春茂笑了:“彆急,我沒說完呢。2019年,資金申請下來後,霍教授就帶著韓江雪山南海北的跑,我舍友的導師就在霍教授辦公室隔壁,說彆看他們課題離譜,還真弄到了不少資料,說按照這個進度2020年說不定能搞完。”

“結果,不知怎的,一次實地考察回來後,兩人就鬨掰了。”

白岐玉知道,時春茂說的“鬨掰”,應該就是霍傳山報警抓韓江雪盜竊的事兒了。

不過,除了韓江雪的一麵之詞,他很好奇時春茂的說法。

隻聽時春茂說:“我們都看不懂韓江雪為什麼要這麼做,大部分人的說法是,他是為了報仇。”

“什麼仇?霍教授苛待他了?”

“沒!霍教授給學生的待遇那麼高,要說霍教授苛待人,那整個院裡沒好導師了!”

許是意識到自己又嘴瓢了,時春茂打著哈哈說:“是因為獎學金的事兒。2019學年,韓江雪因為天南海北的跑,落下了學習,有一科沒及格,導致連續四年的國獎沒了。”

“他的家境雖說不錯,但家裡對他要求很嚴,那種很恐怖的望子成龍家庭,沒拿到國獎的事兒讓他特沒麵子。一怒之下,就把仇恨轉移在了霍教授身上,把最重要的科研資料損壞了。”

白岐玉頓了頓,仔細找到了話語中的奇怪點:“……科研資料是,關於長生教的資料嗎?”

“對。”

“你有聽說過,具體是什麼嗎?”

問到這兒,時春茂再大大咧咧,也察覺出了矛盾感。

聽到韓江雪自殺的信息,白岐玉的反應如此平淡而冷漠,沒有表達同情心不說,還一個勁兒的追問死因。

時春茂遲疑地說:“那個,你問這個做什麼啊?是霍教授那邊……要處理風波嗎?”

見白岐玉不作聲,時春茂又有點害怕說錯話,畢竟他還要在導師手下討生活,得罪了德高望重的教授,沒他好果子吃。

他趕緊補救道:“霍教授不用擔心輿論問題。怎麼說呢,韓江雪雖然可憐,但也是自作自受,沒拿到國獎就毀掉導師的心血,沒讓他退學就不錯了。霍教授對他那麼好,他就是心裡太脆弱……”

“毀掉心血,”白岐玉打斷時春茂的發散思維,“就是說,韓江雪這一弄,霍教授的舊課題進行不下去了,所以才開的新課題?”

“應該是這樣的……”

“他到底毀掉了什麼,會讓課題都進行不下去?”

見時春茂不出聲,白岐玉循循勸誘:“聽著,我隻是想知道霍教授一直心心念念的資料是什麼……你知道,舊課題腰斬讓他十分難過,我做朋友的,想著能不能幫幫忙,挽回一些……”

他這一解釋,單純的大男孩放下了戒心。

“其實,我也隻是聽說,可能幫不上你……”

見有戲,白岐玉循循勸誘:“講你知道的就行。”

時春茂稍一思索,斟酌的說:“當時霍教授報了警,按著韓江雪在地上揍的時候,我舍友正好在隔壁值班,去湊熱鬨了。”

“他說,霍教授像是徹底的變了一個人,怒的發狂,雙眼通紅通紅的,他從來都沒見過那樣的霍教授。”

“而且韓江雪也特彆奇怪,被揍得口鼻流血,還在地上‘嘿嘿’的笑,那種很古怪的,不像嗓子能發出的怪聲,特彆滲人,讓大家以為這家夥是不是精神有問題了。”

“警察來之前,老師和幾個學生想把二人扯開,廢了老鼻子勁才弄開。天知道霍教授力氣怎麼變得那麼大。像一頭牛,一拳能錘開人。”

“我舍友說,一上手,就能感到這股力氣是‘完全不可能’抗衡的壓倒性的大,把他推了個趔趄,差點扭了腳,他就趕緊縮到後麵圍觀了。”

“扯開後,兩個人還在那對罵,罵的特彆難聽,各種超乎想象的汙言穢語,很難想象是高知分子能使用的語言。”

“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霍教授對韓江雪真的是死仇的恨,極具感染力的恨。要不是在場人多,他掏凶/器殺人都不奇怪。”

白岐玉打斷他:“有疑似‘被損壞的資料’的東西嗎?”

時春茂說沒有。

“我當時還和舍友討論過,舍友說,可能二人打架的地方不是第一現場,沒發現類似資料的東西……隻記得地上攤著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癟的。然後儲物櫃的門敞開了一個,裡麵是空的。”

便聽時春茂說:“哦對了,我舍友還吐槽,說那個屋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彌漫著一股超級惡心的味道。那種水果放熟放爛後發酵了幾天幾夜的臭味,稍一回憶就惡心的頭暈目眩的……”

這些形容,倒是和韓江雪說的相互吻合了。

白岐玉又追問了許久,由於時春茂不在現場,也不是霍傳山學生,問不出更多信息,便寒暄幾句掛了。

手機屏幕熄滅了許久,白岐玉仍久久無法回神。

他無法抑製的做出了一個猜測:

被損壞的“資料”,會不會,是“太歲”?

雖然不知道那股水果熟爛的臭香是什麼回事兒,但無論是“長生”,還是韓江雪形容的“滑溜溜”的觸感,都指向了同一個答案。

而且,如果那東西真的是太歲,師徒撕破臉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不管韓江雪是不小心弄沒了太歲,還是故意盜竊或食用了太歲,對課題,對霍教授的長生夢,都是一個粉碎性的打擊。

但如果接受了那東西是太歲的假設,緊接著牽扯起來的,又是更大的疑問——

為什麼曾經的霍教授有太歲?

且不談太歲是高維生物還是天珍地寶,“狀若美玉,又名皎礁”,它的體型怎麼會是一個黑塑料袋能裝下的?

克蘇魯體係裡的生物,動輒“一個星球大”,“半個山巒大”,體型和地位都稱得上迷你的修格斯都要有幾米高,頂到天花板。就算不是克蘇魯體係,任何神話體係的神,都沒有很迷你的。

一個不祥的、或者說,一直試圖去忽略的預感浮上心頭。

他不想承認,但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這一點。

這也是白岐玉,隻能借助托夢和改名,借助BUG由白綺身體複生的原因。

太歲不僅是死了,且屍體被分屍成了多半。

生,因人類對長生的尊崇。

死,因人類對長生的癡妄。

這就是白岐玉被命運玩弄的一生。

這也是霍傳山寧願被冷暴力,也不願托出的,他要千萬般折磨、虐殺探險隊成員的原因。

而霍傳山總是找不到白岐玉,需要借由交/配這種最原始的方式留下標記的原因,也找到了。

太歲被分食,散落為成百上千個沾染了白岐玉信息的人類,導致霍傳山無法辨認麵前沾染著“愛人氣息”的人,究竟是愛人,還是殺害食用愛人的凶手。

巨大的痛楚襲擊了白岐玉。

他無法忍耐的蹲下身子,蜷縮成一個團,任痛楚與悲傷遍布全身,任淚水決堤。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哭被一貫佑護的信徒背叛的自己,還是在哭獨自承受這一切,默默複仇的霍傳山。

在此之前,白岐玉一直覺得自己生活在黑夜裡,墜入泥沼裡,再也爬不上去了。

可霍傳山呢?他一直在行走在更深更黑的夜,他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荒蕪,他找到的所有帶著愛人氣息的人,都是分食愛人的凶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真正的愛人,卻被憎惡著、恐懼著,隻得到尖叫與怒罵。

甚至白岐玉忘記了霍傳山為他做這一切的原因,將兩個人或許共同分擔會舒服些的痛楚,全數壓在一個人身上。

黑暗擁抱著他的愛人,誰又來擁抱黑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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