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轟隆隆!!!”
驚雷霹靂,大雨滂沱。
即使是深夜,兵馬司官署內也燈火通明,一排排衙署廂房中點著燈,回廊間點著照明的火把。
人來人往,腳步匆匆,不顧濕足,踏水而行。
夜幕傾盆雨水,澆得兵馬司眾人的心都涼颼颼的,雨幕中隱隱傳來難以置信的低聲議論。
“大理寺的人真就這麼神了?”
“是啊,暴指揮使不是今早才抽調了一批人馬,去加封了那條小巷,請大理寺的狄寺丞來看嗎?這才幾個時辰?!”
“難怪暴指揮使要腆著臉去求人……咱們早晚交班,一刻不歇的搜查,這麼多天都沒找到。”
“嘩…嘩…嘩…”
“踏踏踏,”有人披雨踩水而來,有些不滿,“這雨可真大,鞋襪全濕了。你們可真彆說,大理寺那人架子是大了點,本事那是真不差,就去看了看,連人多高都說出來了!”
來人壓低了聲音:“你們是沒聽見,暴指揮使說起那能人語氣有多溫柔。尤其是後來和狄寺丞溝通的時候,有多好說話!”
溫柔,好說話???
這說的是暴指揮使??
這話順著審訊後得到鐵證的消息,傳到京城各家,六部五寺二十四衙門的人,都不敢相信的掏了掏耳朵。
“暴憑江那狗脾氣,竟還有人說他溫柔?”
即使是不認識暴憑江的人,也滿腦子問號:“這世上竟然還有好說話的溫和性子,能當上兵馬司指揮使?”
***
夜半,狄府。
狗狗祟祟的身影、帶著小一號狗狗祟祟的身影,出現在主院。
小聲:“爹~咱們為什麼要悄悄地呀?”
稚嫩的聲音藏著點說不出的興奮好玩,似乎對這個雨夜探險活動非常感興趣。
同樣小聲:“咱們悄悄地,才能看見你祖父有沒有受傷,要不你祖父肯定會包紮好藏起來的。”
“是嗎?”狄昭昭很是不理解,歪著腦袋小聲說:“不會呀,說出來才有呼呼的。而且祖父怎麼會受傷呢?”
狄先裕:“……”
他腦子裡浮現兒子前不久膝蓋摔傷的場景,小孩眼裡含著一泡淚,把褲腿卷起來給他看,還特委屈的紅著眼眶和鼻頭跟他哭訴:“嗚嗚嗚嗚爹爹,我腿疼……”
然後他一哄,小昭昭就很給麵子的用小手抹了抹眼淚,抽噎著說自己是怎麼摔傷的,還抽抽搭搭地小手扯他衣擺:“爹爹給呼呼,吸,呼呼就不疼了。”
狄先裕卡殼,這要怎麼跟小孩解釋,祖父和你這個小不點可不一樣?可不會抽抽搭搭的抹眼淚找人呼呼!
要是平時吧,他指定要大笑著刮小家夥鼻頭說:“你還好意思說?羞羞臉!”
但等會兒,說不定還要靠昭哥兒蒙混過關……鹹魚想了想,換了一個理由忽悠道:
“昭哥兒
你想啊,萬一祖父睡了,咱們悄悄來,悄悄回去,就不會有人知道你晚上不乖乖睡覺,還出來踩水玩了。”
狄昭昭眼睛睜圓:“是哦!”
坐著總是轉彎,搖搖晃晃的馬車,狄昭昭回家來就倒頭呼呼大睡,許是小腦瓜累著了,睡到晚飯後才醒。
因為睡不著想出來踩水玩,差點被抓回去罰站的小昭昭,很是心虛。
心虛的小腦袋左右看看,一副生怕被人看到的小模樣,連腳步都放輕了許多。
狄昭昭聲音壓得更低了,虛虛地跟爹爹咬耳朵:“噓——那咱們再小聲點。”
烏眸卻好像更興奮,更亮晶晶了。
若這是在詩詞浸潤了生活各處的唐朝,此刻指不定就有一詩篇《深夜雨幕悄遊府探祖父》新鮮出爐,為孩童快樂的童年回憶,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點著燈的書房裡。
唐管家走進來,低聲對桌案前的狄寺丞說了幾句,並有家中護衛暗哨傳來的對白。
狄寺丞:“……”
一時竟不知道該窩心,還是該嫌棄兒子不靠譜且不帶腦子。
他無奈扶額,又吩咐:“去燒一壺去寒的薑茶來。”
不一會兒。
書房外。
狗狗祟祟小昭昭:“哇~祖父真的還沒睡誒!”
狗狗祟祟大鹹魚,腦子裡已經浮現電視劇裡那種,一個人孤獨的夜,半光著膀子默默給自己包紮的淒涼畫麵:“咱們去窗戶邊上看看。”
鹹魚已經計劃好了,在窗戶紙上戳個洞,就能看到了,電視劇裡都是怎麼演的!
小心邁出左腳.jpg
再小心邁出右腳.jpg
狄昭昭雖然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一點也不妨礙他跟著學。
小腦袋裡還想呢,他們彎著腰,這也算降低重心吧?又穩、聲音又輕。
狗狗祟祟.jpg
可惜的是,還沒走兩步,就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攔住,語氣恭謙,但聲線似乎強忍著某種不正常的起伏:“二爺小郎君,老爺有請。”
鹹魚:!!!
他不是悄悄來的嗎?!!
狄昭昭也眼睛瞪圓,隨即小臉驚喜,拉著爹爹就往書房裡跑,眼眸亮晶晶的看桌後的狄寺丞。
“祖父,你是怎麼發現我和爹爹的啊?”
狄寺丞揉揉昭哥兒腦袋,隻解釋道:“祖父書房有人守著。”又看向狄先裕。
被祖父盯著的狄先裕脖子縮了縮,立馬把小孩挪到身前當做擋爹牌,臉不紅心不跳的坑崽說:“昭哥兒睡不著,惦記著壞人抓到沒,我才帶他來的。”
狄昭昭一秒入坑,立馬來了好奇心,全然忘記了起初爹爹的忽悠,昂著小腦袋問:“對啊,祖父!壞人抓到沒有?”
鹹魚理直氣壯,鹹魚挺胸抬頭!沒錯,就是這樣!
狄寺丞見此,額頭冒出黑線。
自己生的兒子,還能怎麼辦
?
狄寺丞無奈道:“先把薑茶喝了去去寒,我再與你們說。”
薑茶雖然不好喝,但踩過水,吹了風,還淋了從廊外飄進來的涼絲絲水汽,再喝熱乎乎的薑茶,還是很舒服的。
外麵漆黑一片,風雨交加。
書房裡倒是暖光怡人,小爐上煮得咕嚕咕嚕的茶水,發出令人安心的聲音,飄出熱騰騰的柔軟白氣。
見二郎視線總往自己身上瞅,狄寺丞歎氣:你怎麼偏生覺得我會受傷??[(”
被一語道破心思的鹹魚:!!
他下意識問:“你怎麼知道?”
狄寺丞:“你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了,還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有嗎?”狄先裕摸摸自己的臉,他不這麼覺得啊!
又不好意思嘿嘿笑兩聲:“還不是爹你嚇人,看到人就跑下去追,那人臉上還有刀疤,我這不是擔心嗎?”
狄寺丞歎口氣:“連昭哥兒都知道我不會受傷,你不會以為我下車,是親自去追那刀疤臉了吧?”
狄昭昭正美滋滋喝著薑茶呢,祖父好像還讓人往裡頭加了紅糖,他可喜歡了。
他小口小口的嘬,覺得身體都暖呼呼的,聞言抬頭:“不會啊,祖父肯定是讓人跟著,然後自己去找暴指揮使了吧?”
鹹魚:???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要是這樣的話,他做什麼晚上回來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狄寺丞看著他略懵的驚訝表情,那股不知道該窩心,還是該嫌棄的複雜滋味,又湧上心頭。
乾脆挪開眼,對乖乖巧巧捧著薑茶喝的小孫兒說:“昭哥兒說沒錯,祖父下車後,點了兩個人盯梢,就去找暴指揮使了……”
說起那時。
暴指揮使正躊躇滿誌,撒下了一係列的網,從城門口外鬆內緊的嚴查,到京城各藥鋪蹲守……最後他沉聲喝令:“三天之內,定要將人全數緝下!”
“若是那個轄司把人給漏了,上至典吏,下至小卒,統統去守城門一年!”
相比分管一個片區,日子滋潤還有點油水可撈,日日守城門,那可是個辛苦且背鍋的活,甚至還在鄙視鏈最底層,誰也不想去!
正繃緊了皮,腦子飛快轉動自己轄內可疑的屋子和人,滿腦子都是三天,隻有三天!!
就見狄寺丞穩步而來,帶來了已經找到高度疑似之人的消息。
剛剛才下決心三天內必搜出這夥人的暴憑江,猛地一下站起來:“此話當真?怎麼發現的?可是那手中有傷之人?”
“並非他,路上看出來的。”其實狄寺丞心中也依舊驚訝未散,但依舊能保持冷靜,思忖著順藤摸瓜,牽出大魚。
聽到他說“看出來的”這種話,暴憑江尬笑了幾聲,而後便陷入了沉默。
回去的馬車上都看出來?
分明是在兵馬司的底盤,但暴憑江莫名感覺底氣不足,好似憑空矮了一截,說話都硬氣不起來。
兩人聯手布置追查時,倒是讓狄寺丞占據了主導地位。
狄寺丞抱著孫兒慢條斯理地說:“……等追著那刀疤臉進一小院後,在周遭各個巷口,胡同口,易翻越的矮牆處都做了布置……在埋伏人馬動手抓捕前,還逮到了一隻信鴿,信鴿腿上綁了一封密信……”
小昭昭窩在祖父懷裡,就像是兒時聽故事那般,聽祖父講案子。
其實案子細節,本不該和旁人透露的,但偏偏此案關鍵幾處,處處有狄先裕和狄昭昭的痕跡。
已然算不得旁人。
甚至可以說,沒有他們,這案子可能根本就不會被追查到這個地步。
狄昭昭眼睛亮亮的:“信裡是不是有證據!”
狄寺丞:“是封密信,已經連夜送去破譯了,八九不離十。”
“那他們為什麼當街砍人呢?”狄昭昭又好奇寶寶似地追問。
“從目前審出的蛛絲馬跡看,”狄寺丞皺眉歎息,“應當是追殺一股去淮南王封地探查私鑄銅錢消息的人馬。我方才查了一下,這段時間陸續報上來好幾樁無名屍體砍殺案,還都是京城到淮南王駐地方向……”
狄先裕都倒抽一口涼氣:“這是一路追殺啊?這幾個人也是真慘,都好不容易逃回京城了,結果最後把人逼急了,直接大庭廣眾下動手。”
血跡遍地,成了朝野皆驚的血案。
鹹魚忍不住歎息,史書悲愴下的寥寥幾筆,也不知隕了多少人命。更何況眼下這還隻是起了個小苗頭。
狄昭昭也聽得眼睛睜得溜圓,擔憂道:“那祖父派去的人,沒有被發現吧?”
“沒有,大理寺的人經驗豐富,昭哥兒莫擔憂。”狄寺丞安撫的拍了拍小孩的背脊,不再多說。
潛藏的暗流洶湧,一旦露到明麵來,便是雷霆手段。
各種蛛絲馬跡,一旦到了專業人士的手裡,就沒有揪不出來根子的。
破譯出的密信,拷問出的死士,秘密派遣去淮南王封地的探子……全都一一傳來結果。
前不久錘死了證據,得了眾臣信服後,嚴搜施、廖的相關私產,對施律、廖豪逐一突破,也都有了反饋……
半露不露的事情真相,霎時全都浮出水麵,暴露在陽光下。
淮南王私鑄錢幣,已然在暗中囤積了精鐵、武器、糧草。
與狄鬆實所預料的,分毫不差!
而那場血案,則是施家在發現家業中有私鑄的錢幣後,暗中派去淮南王封地查探深淺之人。
施家昔日是鼎盛世家,但已沒落三代,眼瞧著子孫不爭氣,要滑落出世家之列。誰也不知他們是不是想暗暗博一個從龍之功,還是真的陷入此事,驚恐難當,想先暗中查明。
接連幾個月。
朝野震蕩,牽扯甚眾,出兵南下,還打了一仗。
待一切結束,已是春暖花開。
蕭府。
狄昭昭重新高高興興去找師父念書:“師父——”
憋了一個冬天沒出門撒歡的小孩,蹦跳著衝進門,興奮高呼。
帥大叔蕭徽折騰忙活了一個冬,依舊還是很帥。
⑵本作者渝躍鳶飛提醒您《誇誇我的神探祖父穿越爹》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敞著衣衫,隨意捆著頭發,在院子裡指揮家仆收拾行李:“這個要帶上,幾種銅錢都收拾好了……”
聽見狄昭昭興奮歡呼聲,他笑容一下上臉,轉身就看到生機勃勃的小孩,燦爛笑著朝自己噠噠噠衝來。
簡直比滿園春色都更亮眼、更明媚,讓人不禁心生歡喜。
“呦,昭哥兒怎麼笑得這麼開心?跟吃了蜜似的。”文武雙全的蕭徽,一點也不怕小孩似鋼炮一樣的衝擊力,彎腰一摟,就把小孩摟進了懷裡。
狄昭昭一本正經地糾正說:“不是吃了蜜,是吃了糖葫蘆哦。”
蕭徽朗笑出聲:“好好好,跟吃了糖葫蘆似的。”
小孩滿意,又借著師父的身高朝下看,就能看到地上的行李,還有分成幾堆的銅錢,他杵著小腦袋瞧。
好奇道:“師父這是在做什麼?”
蕭徽伸手抓了幾把銅錢,放到小昭昭麵前:“你瞧瞧這是什麼?”
“銅錢啊!”狄昭昭被家裡養得很好,見銅錢少,但多看幾眼,也發現不對,疑惑道,“這些銅錢怎麼感覺都不一樣?”
“你還真能不掂量,用眼睛就能瞧出不同。”蕭徽感慨,又拿出一捧真錢,摻雜了幾枚假銅錢混合在裡麵。
“再試試看,能不能把假銅錢找出來?”
狄昭昭手裡握著一枚敕造的足兩真銅錢來回看了看。
又看向蕭徽手裡的一捧銅錢,小手扒拉了幾下,很快把假銅錢都找出來。
“怎麼樣?”小孩眼眸亮晶晶的看師父,小臉仿佛寫著“來誇我呀”的期待。
“真厲害!”蕭徽忍不住揉揉他的腦袋,感慨,“你要是再大幾歲,我還帶什麼鑄銅錢的老師傅,他們還要用手掂量,直接帶你去就好了!”
狄昭昭驚訝:“師父你要去哪兒?”
蕭徽抱著小孩直接往屋裡走,他說:“去淮南王封地,收繳錢幣。淮南王不知從哪裡弄到的印版,和真銅錢的差彆可太小了,唉,師父這趟去,真的要辛苦了。”
狄昭昭挺起小胸膛,脆聲:“帶我去呀!”
他不用手掂,就能看出真假銅錢!而且他還沒去那麼遠的地方玩過呢,狄昭昭眼眸晶亮。
蕭徽搖搖頭:“你還小。”這銅錢淮南王還不知籠絡了多少當地豪強世族,水怕是不淺。
“都說我小,哼。”
見小孩一下聳拉下來的可憐小表情,蕭徽捏捏他的小臉笑道:“等你十歲,再有能用得著你的地方,就帶你去,剛好帶你見見世麵,教你應付各種情況,到時候你可彆嫌苦。”
“真的嗎?”小昭昭眼睛嗖得一下就亮了,十歲好像不遠了。
“真的!”蕭徽一口答應。
“我肯定不嫌苦。”狄昭昭保證,又期待的伸出小手,“那一言為定哦。”
蕭徽伸手跟小孩擊掌,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笑道:“一言為定。”
當大小兩個手掌相擊,發出脆響,蕭徽嘴角都不住上揚,各地都怕他這個欽差,說他手段如雷霆。
殊不知他這小徒弟,才是真正的雷霆,是真的硬碰硬,實打實的直戳死穴,拿捏七寸。不講道理的那種!
他不講道理,是真不講理。
他家昭哥兒不講道理,那可是讓人啞口無言,無可挑剔,想參都沒法參!
蕭徽想到未來他們師徒聯手的畫麵,再想想那群諫臣的黑臉,忍不住朗聲笑起來:“走,師父教你彈琴!”
等開心唱過,笑過,蕭徽琢磨一會,又問小昭昭:“我這一走估計有幾個月、小半年,你學問可不能耽擱了,要不我送你去師伯那兒?”
“薑師伯祖那兒嗎?”狄昭昭小臉有點愁,他記得上次,他和師父去薑公那兒,好像是被打出來的。
他小短腿跑不快,還是師父拉著他跑的。
場麵可刺激啦。
他當時還跑得臉都通紅,還直喘氣呢。
“怕什麼!”蕭徽大氣一揮手,“放心,這次肯定不會被打出來。你要是覺得不好,那師父給你留點課業,或者給你安排個學堂?”
狄昭昭道手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那還是去薑公那兒吧。”
“行!”
確定了一應事宜,蕭徽也不去想那一攤子事,不去想當地幾乎翻倍的糧價、物價,還有牽扯的百姓。
他豪邁笑道:“等師父這趟回來,估計就要升官了,又換個顏色的衣服穿穿。”
“怎麼樣,是不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這才多久?”
狄昭昭用力點點小腦袋:“師父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