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很憋屈。
聽到有人冒充他,恨不得立刻衝去蘇州抓賊拿臟。但是,就是這個但是又出現了。
小路子及時攔在了門口,一個勁地勸九阿哥彆衝動。
“九爺,使不得!可不能現在離開。太子爺重病,皇上都下詔書讓索相八百裡加急趕來。您現在離開,彆管有什麼理由,都會被扣上不敬儲君兄長的帽子。”
也不是一個合適的理由都沒有。
比如聽說有人要伏擊皇上著急去查實,要不就是聽聞有誰對遠在京城的太後不利。
九阿哥為了處理這樣的緊急問題,是能偷跑著出去,事後被發現也能說是為儘孝。
現在的理由卻不行,聽聞有人冒充他與船幫頭領見麵,區區小事絕對不是皇上能接受的。
小路子卻不敢說那些合適理由,隻能跪在地上把自家主子給攔住。
“行了行了,你站起來。”
胤禟氣得跺腳,但還沒失去理智。
這五天,曹家的氣氛非常壓抑。
如果他為了處理假冒頂替者離開江寧,康熙固然給冒充者判刑,但更會狠狠數落他不該與三教九流的船幫往來。
這些日子,誰也不敢惹康熙生氣,皇上的遷怒時有發生。
直郡王膽子倒是大得很,前去勸過兩句請康熙保重身體,不能為了太子就憂心忡忡,其他兄弟更擔憂汗阿瑪病倒。
話乍一聽沒錯,卻被康熙大罵一頓。
斥責直郡王沒有兄弟之情,就沒從他臉上看到對太子的擔憂。胤礽都病了,為什麼還不能放下往日積怨。
當時,在場的還有八、九、十阿哥。
胤禟瞧著現場,康熙像是一點就燃的爆竹,近期不論彆人提到太子什麼都是錯。
但,康熙的指責也不是毫無道理。
直郡王與太子爭了好幾年,背後的支持者,明珠與索額圖也鬥了許久。
前幾年,明珠失勢,索額圖越發行事張狂。直郡王不退反進,沒了明相,他就自己去爭軍功,而與太子的矛盾越發深了。
由於雙方衝突已久,胤禔沒有說出希望胤礽早日病愈,更會被認為心有怨念而不友愛兄弟。
胤禟也管不了大哥如何說話,反正現在最羨慕四哥早早脫離大部隊,不用直麵康熙的怒氣。但四哥的悠閒日子也沒幾天了,也不知人走到哪裡,武氏是否病愈有?
這會太子病了,四哥應該也聽到了風聲。
他總不能顧著武氏,不管兄長,留給他趕往江寧的時間也不多了。
其實,每個人都有煩惱。
胤禟想到這裡,心裡的火氣稍微消除了一些。
像他頗有皇家氣度,現在治不了蘇州的宵小之輩,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騙子給押入天牢。
這就吩咐小路子不要打草驚蛇。
先去通知蘇州的眼線,死死盯住冒名者。不論花費多少,緊緊叮囑對方,摸查清楚對方的老巢,將來要一網打儘。
*
*
月沉日升。
蘇州城,一行人或駕車或騎馬出了城,朝著西北方向行進。
“四爺,後頭一個騎毛驢的與一個趕牛車的,不遠不近跟了有一個時辰了。”
護衛發現身後的跟蹤者,請示問,“要不要去警告他們一番?”
武拂衣在車內閉目養神,不甚在意地搖頭。
“不必了。此路是通往江寧府最近的大路,他們敢跟就跟吧。你去警告了,那些人換藏到暗處反而防不勝防。“
如此說著,大概猜到後方跟蹤者是誰。
昨天,武拂衣冒充胤禟去刺探鬼船的消息。暗示吉旺財,此次是從江寧溜出來見他,隔天就要折返江寧,因為聖駕在江寧。
今天,吉旺財很可能派人跟蹤,確定與他相談甚歡的是不是九阿哥本尊。采用最原始的辦法跟著車駕,瞧一瞧是否會駛入江寧曹家彆院。
除了吉旺財,也可能是胤禟的眼線。
胤禟知道了被冒充的事,這會沒辦法親臨現場抓人,隻能先跟蹤找出對方的落腳點。
也可能是第三波人。
鬼船案的始作俑者,疑神疑鬼,是要跟蹤去過周通家的訪客。
如今已經確定所謂鬼船就是行蹤詭異的東瀛船隊。
昨天吉旺財見到九爺很高興,背靠大樹好乘涼,他為了抓住靠樹的機會說出了所知的東瀛船隊秘密。
那是掛著一橫三點旗幟的東瀛船隊。東瀛各家有族徽,一橫三點,應是表明了船隊隸屬哪個家族。
這些船一般不走運河,而出沒於淮安府治下靠海的安東縣海岸邊。運輸的貨物據說是銀子,也有夾帶些許人參。
沒聽錯,就是一船船白花花的銀子。
東瀛船隊沒有固定航行時間,隻能做大致估算,船隊送貨前前後後持續了五六年。最近一次是在今年三月中旬。
一些船幫消息靈通,但聽說了運錢的東瀛船都沒有太在意。
如果運輸特彆的售賣物品,船幫還要擔心生意被搶,但運的是銀子有什麼好在意的?
吉旺財判斷,東瀛船是給江南某一幫人送錢的。
為什麼送錢?可能是在其他地方達成了交易,這些運來的白銀是貨款。
武拂衣想到東瀛銀礦資源豐富,銀子對東瀛來說不單是貨幣,也是一種貨物。
比如石見銀礦,從十六世紀就開始開采。至今開采了一百七十多年,東瀛人采礦經驗很豐富了。
不論東瀛的銀礦是否豐富,反正天上沒白送錢的好事。什麼值得一船船白銀源源不斷地渡海送來?是人參交易嗎?
結合在周仵作藥櫃裡找到的那根秧參,不妨大膽推測出事件的前因。有人需要大批錢款,參考前朝崇禎末年的人參走私案,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
野參值錢,園參平價。
那就搞一種無限接近自然生長狀態的秧參,把它們當做野參賣給不識貨的,或者說願意一起魚目混珠的買家。
參考曾經的三角走私線路。在東北種植秧參,銷往東瀛。
東瀛方麵銀礦多,便於以相對低價買入人參,然後將錢款運到江南來,這就是完成了交易。
同船也轉運了少許人參。
轉運的人參也是出自東北,不走常規陸運,就是要避人耳目,以不被發現具體來源的方式賣給南方需要的買家。
至於東瀛方麵知不知道秧參與野參的區彆?又能否吃得下大部分的人參?
此時,德川幕府采取的是鎖國政策。嚴格控製海上貿易,其中尤其嚴防從西洋來的商隊。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說不定正因如此,鬼船船隊加大走私交易,把從東北買來的人參倒賣出去給西洋人。
這樣一場走私貿易,需要調動的人力物力不少,更是涉及多地交易,可以窺見幕後組織者的能量不小。否則,一批批白銀抵達江南,早就被地頭蛇們瓜分殆儘了。
白銀送給了誰?
吉旺財也不能肯定,眾多船幫首領也隻能做猜測。這些銀子上岸後被分散運走,其中分部是送往了京城阿爾吉善的府邸。
誰是阿爾吉善?
可不就是索額圖的另一個兒子。
大量白銀是給索相的兒子送去,約等於給索額圖送去。
誰人不知道明珠被罷相後,索額圖一方獨大,他又是太子的外叔公。討好索相,約等於獲得了未來皇帝的支持。
有這樣的關係在,沒人再敢議論東瀛送錢的船隊。
極少數知情人裝聾作啞,揭破這事對於船幫沒好處。而且索相也沒觸動他們的利益,何必做出頭鳥。
這一次,吉旺財願意說出隱秘,隻因來者是九阿哥。
九爺與太子都是皇子,真要出點事,比他們這些船幫能抗。再說了,與九爺做了幾年的買賣,這位仗義疏財,一直都是買賣愉快。
百聞不如一見。
吉旺財見了麵更覺九爺是爽快豪氣,被他的氣度所折服,是個值得托付的主子。
心甘情願說出東瀛船的內情,希望九爺有個心理準備,可彆在毫不知情時就與索相在江南乾上了。
武拂衣獲得了這些情報,第二天就趕往江寧府,早就做好準備身後可能有小尾巴。
這會吩咐侍衛,“不必去後麵趕人,你們警醒著些就行。太陽落山前就能到江寧府。屆時再看他們有何舉動,是否要一舉拿下。”
“嗻。”
侍衛應是,策馬離開了。
馬車廂內,胤禛仍在思考。
昨夜聽老鬼轉述了吉旺財交代的內情,但是那些話也就是船幫的一麵之詞,目前手頭沒有實質證據。
白銀入境的賬本在哪裡?秧參在何處種植?又從哪裡私運出境?
所謂白銀被送往阿爾吉善府邸的人證是誰?
船幫願意私下告之“九阿哥”,卻不一定敢站到公堂上作證。
沒有實打實的證據,要怎麼告發索額圖?或者說應該在此時告發索額圖嗎?
眼下江寧氣氛緊張,太子重病的消息從江寧傳出,緊接著皇上就傳召索額圖立刻來江南。
胤禛思考了許久,時機非常重要。
汗阿瑪厭惡索額圖,又想要保全太子,但兩者可以得兼嗎?
無辜之人被滅口,悄無聲息地培養種植秧參,鬼船送來大量白銀,這些事加在一起,從康熙的角度來看是有一點不得不問。
索額圖位極人臣,其父索尼是開國功臣之一。康熙繼位之時,索尼時任四位輔政大臣之首。
赫舍裡家族煊赫多年,本就富貴至極,為什麼要處心積慮去搞走私交易獲得大量隱秘的白銀入賬?
是無窮貪欲作祟,或者說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必須要大量不為人知的現銀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