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吃的,也不知有幾個人能開心。
雖然田氏表示能緩一緩再問脈,以免打擾另一邊主桌皇上與太後的用餐,可是康熙沒聾沒瞎,他發現了情況有異就直接宣太醫。
太醫當場確定田氏是喜脈,而胎兒的月份還小,需要好好養著。
胤祉聽聞田氏懷孕,立刻喜形於色,壓根不顧忌三福晉是否神色不佳。
此時,太子難得對弟弟們的家務事表態,卻不是對老三說,而是舉杯看向胤禩。
“八弟,孤敬你一杯,祝你與三弟一樣可以早日添丁進口。你也彆隻顧著忙於政務,家裡的事也得操心些。”
這話說得苦口婆心,真不像是太子一貫作風。
“多謝太子惦記著弟弟。”
胤禩不得不接下這一杯酒,而不論太子的話說得再怎麼關懷備至,可掩飾不了真實本意。自己結交權貴對太子造成了威脅。
喝了酒,自我勸說能對太子造成威脅應該高興。
但杯酒下肚真難愉悅起來,府內沒有孩子,確實成了一塊心病。
胤禩把從太醫到民間大夫都瞧遍了,都說他與福晉身體健康,但七八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郭絡羅氏從來沒有懷過,而非懷孕又不小心流產。長此以往,他真不知獨守著福晉一人的做派能堅持到幾時。
飯桌上,暗流湧動。
康熙卻沒任何表態。仿佛就沒聽到又要再做祖父的消息,也不催促胤禩膝下無子該重視起來。
他拿著筷子,穩穩當當給太後加了菜,一邊用蒙語給仔細介紹著。
“涼拌西瓜皮,在炎夏吃起來最是爽口。給您調製了秘製醬料,不妨嘗一嘗是否合胃口。”
太後對滿語不熟,早就習慣無視孫子之間的你來我往。
“皇帝說是好,必是極好的。”
太後是先讚同了康熙,就關照起身邊的溫憲公主。“小五,你苦夏,也嘗嘗。”
“多謝太後,多謝汗阿瑪。”
溫憲夾了一筷子,吃了之後,立刻連連點頭。
眉宇自然而然地舒展開,仿佛在三伏天裡感覺到了一股透心涼,不能更舒服了。
太後見狀,被溫憲這股子的舒服勁給感染了,胃口更好了些。
武拂衣瞧著一幕幕,非常懷疑自己吃的不是同一盤菜。
一口涼拌西瓜皮至於有此奇效嗎?
她剛剛也吃過了。康熙重養生,過冷的食物不會吃,這西瓜皮是常溫的。不說這滋味比不過冰箱裡汽水,就連井水裡冰鎮過的西瓜紅囊也比不過。
這飯吃得還真有意思,有人綿裡藏針對話,有人上演天倫之樂。
幸好,依照往年的經驗,抵達木蘭圍場後基本是各管各飯,時隔七八天才會聚在一起。讓人覺得康熙有自知之明,他也清楚這樣一群人天天湊一塊吃飯是會消化不良的。
終於,不鹹不淡的宴席吃完,各回各處休息。
武拂衣去到茉雅琪的房間,陪著小女孩聊了半個時辰。
先檢驗了一番孩子的蒙語學習進度,又是細細問過旅程中是否有任何不適。
再叮囑四位護衛,離開行宮後紮營木蘭圍場需要注意哪些安全事項。
尤其是馬匹安全,給茉雅琪準備的是從京城一路帶來的矮腳馬。人或馬在戶外難免磕磕碰碰,一旦發現問題,事無巨細都立刻上報。
檢查了一圈確定安然無恙,接下來能在行宮安歇兩天。
武拂衣在房裡打了一套拳,再洗了一個澡,但不能沾上枕頭就睡,需等頭發徹底晾乾。
夏天不比冬日不能使用烤火烘乾,不免熱出一身汗,那就慢慢曬月亮。
月光斜照,塌上兩人排排坐。
胤禛也在晾頭發,眼見武拂衣調整好坐姿準備看書,把封皮印著《禮經》的書從她手裡抽了過來。“等會再看,先和你說個事。”
武拂衣被打斷也不惱,餘光掃過被胤禛順手放到他身側的書籍。
眼神匆匆一掠,抬眸調侃地:“總不見得想談田氏懷孕的事吧?難道你在餐桌上僅憑雙眼就能觀察出假孕,想說老三會空歡喜一場?”
“你當我的眼睛是什麼?”
胤禛習慣了這般戲謔的說辭,關注點也稍稍開了小差。
“是不是真有那種掃一眼就能觀察人是否懷孕,以及透視人體內臟的器物?比眼鏡更加厲害,佩戴上就讓人可視萬物?”
武拂衣點頭,她曾經生活的時代存在那樣高科技的儀器。表麵看上去眼鏡外形,實則內含了X光、B超等多功能檢測技術。
“很遺憾,科技的代差讓這東西無法近三百年內問世,除非能用法術加成,但用到法術又是兩個不同體係。你不讓我看書,就為問這些有的沒的?”
胤禛差點被帶偏,立刻把話題給拉回來。“田氏有孕與否,和我們沒什麼關係。這是問你有否留意舜安顏?”
今天,在餐桌上被董鄂氏暗諷。
胤禛清楚自己的情況,要是現在真懷孕,就是佛祖惡整他整出新境界。
沒吃飽飯到去管轄老三怎麼處理妻妾關係,但由此琢磨起一些以往忽視的問題。成親幾年,沒孩子的人也包括了溫憲。
世人都說,溫憲公主備受皇上、太後的寵愛,皇上的女兒之中至今就她一個人沒有遠嫁蒙古。
婚姻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四年沒有懷上孩子,溫憲過得真的好嗎?
胤禛以往與溫憲並不親近,也是現在才想到這一問題。
“溫憲與舜安顏成親也有四年,至今沒有孩子。你說,是不是佟家人不中用?”
武拂衣沒聽過這方麵的流言,“可不好說。哪怕我在逢年過節見過溫憲幾回,對她的生活詳情卻談不上了解。舜安顏也沒弄出庶子庶女,不一定是他不行,而是不敢讓妾室的孩子先出生。”
有一點卻是能肯定的,溫憲公主演技足夠渾然天成。這就將剛才主桌上的西瓜皮品菜插曲緩緩道出,
“五公主自幼養在太後身邊。對於她回應太後的神情姿態,還真瞧不出一絲勉強。”
武拂衣又道,“我也沒聽皇上、太後、德妃提過五公主子嗣方麵的憂慮,說不定私下他們與你妹妹聊過,達成了某些共識?”
胤禛琢磨著,妹妹與妹夫關係不夠好,倘若是溫憲瞧不上舜安顏也罷了,就怕佟家勢大欺主。
此次避暑,舜安顏沒來。
雖然太後點名孫女隨駕,但夫妻關係若不錯,舜安顏作為佟家人也夠身份跟著溫憲一起來。
此次避暑的安全工作總負責人,即舜安顏的叔叔隆科多。
時隔四年,隆科多不隻是官複原職,還升職為左翼總兵。若是更進一步,就能是九門提督了。
“這些日子,我也瞧沒能看出溫憲心有鬱結,但萬一她顧忌佟家,隱而不表呢?”
胤禛不是憑空懷疑,他與溫憲皆非德妃撫養長大。
在皇宮內,生母健健康康地活著,孩子卻養在彆人名下。
撫養人再怎麼細心周到,除非是康熙本人照料,否則多多少少都會影響孩子的心態。
胤禛明白那種不可言說的感覺。
尤其德妃又是謹慎不沾手的性子,為了避嫌不讓康熙不滿,對於養在彆處的孩子不會給出太多關注。
如此情境下,溫憲很可能早已練就凡事自己抗的本事,有苦有難都往肚子裡咽。
胤禛眼下起了疑心,覺得佟家行事不當。但以武氏的身份不合適與溫憲公主深談,隻能讓老鬼演一回熱心兄長。
“總之,你找個合適的機會向溫憲打聽其中內情。等到了木蘭圍場後,或是趁著跑馬或是趁著篝火宴,能尋到說話的時候。”
“行,我會儘快去打探。”
武拂衣不會因為事涉房中事就難以啟齒。作為兄長關心妹妹是否被婆家欺負,有些事是能被嚴肅地問出來。
瞧著胤禛眉頭緊鎖,安慰了兩句。
“你也彆一個勁地往壞處想。溫憲既能博得皇上與太後的寵愛,行事必有過人之處,性情可能很堅毅。
我聽說,一眾公主之間當屬她才情過人,善於詩詞。沒孩子,指不定是她自己的意思,瞧不上舜安顏的本事。”
舜安顏是佟家人,背景煊赫,而長相也屬中上。
談到學識,儘管在一群勳貴子弟還算可以,但絕非納蘭容若那般的驚才絕豔。
舉出了這個例子,不是說溫憲心悅納蘭容若。兩者彆說相差近三十歲,後者去世時,溫憲也才兩歲大。
指的是夫妻兩人沒有共同語言,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想要舉案齊眉。
“溫憲公主喜好吟詩弄句,舜安顏卻沒這方麵的本事,兩人從一開始就聊不到一塊去。
公主有太後、皇上的寵愛,與其他女子出嫁終是不同,何必委屈自己非要去適應駙馬?”
武拂衣提出另一種可能性解釋溫憲沒孩子。
“懷孕可不是輕鬆事。說不定是你妹妹想得開,認為在京城享受一輩子榮華富貴就夠了,不想搞個孩子折騰自己。
至於額駙要香火傳承,就讓他與妾室去生。這事需要五公主同意,那就更能拿捏住與舜安顏的相處主動權。”
如此生活,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灑脫。
至於不出嫁,溫憲公主雖然得寵,但還沒資本能讓她那麼破例行事。
胤禛聽了,臉色緩和下來,不再緊鎖眉頭。
這番話不得不說有些道理。以往他一定會反駁,哪有人成了親會打心底就沒考慮要孩子。
今非昔比,現在要是有人問武氏想不想自己生一個孩子,他不可能回答想。
“看來,你也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