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收用,更多卻是折辱,直到如今楊氏也無封號,同巢王所留侍妾共居一殿,勉強度日。
這都是多年前的舊事,然而於竇太後而言,先喪二子,又失十數親孫,這樣錐心刺骨的傷痛,至死也難忘懷。
鐘老夫人知道胞姐心裡苦,可這種事是沒法兒勸的,誰碰上都受不了,唯有長歎一聲,靜默不語。
……
出了嘉壽殿,皇帝不發一語,隨行內侍緊隨其後,無一人敢做聲。
過了會兒,皇帝才問:“除去姨母,方才是誰在殿內?”
“太後請懷安居士入宮,”內侍小心答道:“應是居士在側。”
“哦,原是她,”皇帝頷首,又問:“青雀現至何處?”
“秦王殿下昨日過涼州,”內侍道:“再有半月,便可還京了。”
“讓人將武德殿收拾出來,”提起愛子,皇帝語氣明顯的舒緩起來:“等青雀歸京,便叫他住到那兒去。”
武德殿迫近東宮,相距極近,讓秦王住到那兒去,其中意味,難免叫人不安。
內侍心頭一震,恭聲應了:“奴婢遵命。”
……
深秋時節,自是天高氣爽,偶爾出行,也極得趣。
這日是個好天氣,鐘意在房裡呆的悶了,書也讀不進去,索性讓人備了釣竿漁具,往露華山東側的湖邊去。
“外邊太陽有些曬,居士還是佩上帷帽為好,”玉夏取了釣竿,玉秋則去箱籠中翻找:“若曬傷了,不知要多久才能養回來呢。”
鐘意生得一身嬌貴,肌膚如雪如緞,一滴水從肩頭到手背,都能不破不分,這種矜貴也是難養,曬得久了,當晚就會覺麵頰疼痛。
崔氏不放心,臨行前特意叮囑過兩個隨行侍女,叫仔細照看。
鐘意沒那麼嬌貴,但也不想吃苦,待玉秋取了來,便佩戴上了。
朔風起,秋魚肥,這時節釣魚,正是恰到好處,鐘意靜得下心,對湖坐了大半個時辰,木桶便已經半滿。
美食不可儘用,獵取過多,反倒不美,她收了杆,正準備回去,卻聽不遠處馬蹄聲達達,一直到近前才停下。
“雖說道門不禁葷腥,但殺生太多,總非好事,”來人緩帶輕裘,意氣風發,真有些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的意味,他說:“女冠,你的心不誠。”
鐘意頭也沒回,反問他:“尊駕難道食素嗎?”
“若是彆人,必會被你問住,但我不會,”那人大笑,聲音爽朗:“我祖母身體欠佳,自去歲起,我便食素,為她祈福。”
鐘意也笑了:“草木難道沒有心,不會痛嗎?”
那人一頓,答道:“草木無情,當然也沒有心。”
鐘意道:“尊駕並非草木,怎麼知道草木無情?”
那人複又笑了:“女冠想學莊子嗎?我卻不是惠子。”
“我聽尊駕口音,”鐘意將釣線纏起,回身麵對來人:“並非長安人氏。”
來人答道:“的確不是。”
“既然如此,”鐘意問:“來此有何貴乾?”
“人生苦短,正該信馬由韁,行萬裡路,方才不算辜負,”來人笑道:“困於尺寸之地,好沒意思。”
“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風花雪月本閒,而擾攘者自冗。”鐘意笑了一聲,道:“尊駕,興許不是方寸之地太窄,而是你的心太小。”
“好利口,好奇思!”來人一時無言,旋即笑了,翻身下馬,躬身行了一禮:“滎陽鄭晚庭,方才冒犯,居士勿怪。”
鐘意笑道:“滎陽鄭氏也是大家,滿門芝蘭玉樹,到了長安,不去萬丈紅塵裡逍遙,怎麼倒來為難我一個出家人?”
“在下受人所托,來送個口信,山中路徑崎嶇,失了方向,”鄭晚庭含笑解釋,道:“敢問居士,青檀觀何在?”
“自此地向西便是,”鐘意答了他,又問:“你去找誰?”
“去尋越國公府的女郎,”鄭晚庭道:“有人托我給她帶句話。”
“哦,”鐘意道:“那你大可不必走這一趟了。”
鄭晚庭一怔:“怎麼?”
鐘意說:“她已經死了。”
“啊!”鄭晚庭大吃一驚:“怎麼會?!”
凡俗出家,便是彆了紅塵,與死有什麼區彆?
他旋即意會過來,再施一禮,苦笑道:“懷安居士,先前是我無理,還請不要戲弄我了。”
他幾次三番致歉,確有誠心,鐘意也不為難,解了帷帽,還了一禮:“有來有往,你我兩清了。”
鄭晚庭早知越國公府的女郎有京都明珠的美譽,然而未曾目睹,終究難以猜度,待她解下帷帽,卻見那女郎做道家打扮,儀容風流,綺態嬋娟,竟看的癡了。
鄭晚庭徑自失神,鐘意卻未看他,而是望向隨他同行的男子。
那人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立在那裡不語,便自生一種氣度,見鐘意看過來,頷首示禮。
“沈複沈幼亭,”他輕輕道:“居士有禮。”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照舊送十五個紅包,麼麼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