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那樹紅梅開的精神,鐘意頗覺內室沉悶,便去折枝,準備帶回去插瓶。
益陽長公主不知何時來的,打著哈欠,慵懶道:“年輕真好啊。”
鐘意頭也不回,笑答道:“詩酒趁年華。”
益陽長公主也笑了,正待說句什麼,便聽觀外馬蹄聲至,奇道:“臨近傍晚,怎麼會有人來?”
她轉向鐘意,道:“懷安,你猜猜看,來的人是誰?”
鐘意心中微動,卻懶得猜:“管他是誰呢,過會兒不就知道了?”
益陽長公主撫掌而笑,道:“這個時候過來,正趕上晚膳,我猜,這人一定沒臉沒皮,麵厚如牆。”
鐘意聽得忍俊不禁,卻聽李政聲音清朗,隔牆而來:“姑姑說我壞話,被我聽個正著。”
“說便說了,你待怎樣?”益陽長公主笑道:“難道你臉皮不厚?”
“厚,一貫厚,”李政轉目去看鐘意,不覺柔了語氣:“姑姑說的對極了。”
相隔一夜再見他,鐘意頗覺窘迫,說了那些話後,更不知該以什麼姿態見他,索性垂眼不語,聽那姑侄倆敘舊。
李政既在這時候過來,益陽長公主必然是要留飯的,見鐘意沒說反對的話,便吩咐人去準備,又叫他去前廳說話。
“居士也去吧,姑姑也在,”李政道:“借我個膽,也不敢胡作非為。”
益陽長公主知曉侄子情意,不說支持,但也不好反對,隻看向鐘意,試探性的喚了句:“懷安?”
鐘意輕聲道:“那便去吧。”
以後見麵的機會還很多,今日避開,明日也避不開,不如乾脆應了。
李政聽得一笑,道:“謝居士賞臉。”
今晚既有客至,晚膳便備的豐盛了些,玉帶蝦仁、梅菜扣肉、尤溪卜鴨、賽蟹羹,幾碟素菜之外,還有連理雙味魚。
益陽長公主是長輩,鐘意便取了公筷為她布菜,李政手撐下頜,笑吟吟道:“我就年夜在這兒吃過一回,也不知哪道菜好吃,居士大度,也幫我布一回吧?”
他好生說話,鐘意倒不好推拒,蹙著眉,抬手撿了一塊雪白魚肉過去。
李政隻是笑,卻不做聲,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終於拿筷子夾起那塊魚肉,送進嘴裡去了。
晚膳吃的無波無瀾,益陽長公主害怕李政亂來,再惹人生氣,不想他竟什麼都沒說,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安生到了結束,卻叫她覺得稀奇。
“天色不早了,”她問道:“你是留下,還是回去?”
“留下吧,”李政道:“左右無事,我也不想連夜趕回去。”
“也好。”益陽長公主輕輕頷首,又吩咐人去收拾房間:“還是你上一次住過的,我便不叫人帶路了。”
李政笑道:“多謝姑姑。”
益陽長公主上了年紀,有些困倦,同那二人說了聲,便回房歇息了。
她走了,鐘意更不想跟李政獨處,向他頷首一下,轉身出門。
李政跟上去,道:“居士,我們說說話吧。”
天色昏暗,燈火熹微,鐘意穿著月白色的道袍,整個人都是帶著三分隆冬冷意的。
她道:“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李政笑了一下,忽然握住她衣袖,話裡有些不易察覺的哀求:“就幾句,很快的。”
鐘意反感他這樣輕浮的接近,正待將他撥開,卻見他神情認真,不似往日裡玩笑模樣,心裡軟了一下,道:“你要說什麼?”
李政見她鬆口,微微一笑:“不好叫外人聽見,去你院中說吧。”言罷,便伸手請她先行,那姿態,倒跟主人家似的。
鐘意白他一眼,走在了前頭。
除去李政回京那日,這是他第二次進入鐘意的屋子。
他也知禮,目光沒有四處亂轉,玉秋上了茶,他端坐著品了口,見侍女們退下,待內室隻留他們二人,方才將茶盞擱下,目光專注的在她麵上看。
鐘意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側目避開,道:“秦王殿下,你有什麼想說的?”
李政笑著起身,到她身側去,鐘意左右沒有位置叫人坐,他也不介意,便在她身側半蹲,仰著頭,雙目灼灼的看她,道:“居士,我有件事想問你。”
鐘意道:“什麼?”
李政眼睫極輕的眨了下,道:“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吃魚?”
鐘意怔住了。
她給他夾魚,當然是因為知道他不喜歡吃魚。
一人之所欲,天下人之所欲,皇帝將李政視為接班人,也非常注重他的習性栽培。
他沒有固定的愛好,衣食用度也沒有格外偏愛的,魚擺在麵前時,他也會吃,隻是眉頭會輕不可見的皺一下,所以鐘意猜測,他是不喜歡吃的。
後來她便養成了習慣,但凡他在飯桌上說些有的沒的,惹她生氣,便在布菜時給他夾魚。
而他也沒有說過什麼,每次都會吃下去。
這習性從前世帶到了今生,卻不想竟會被他點破。
她心中既驚且訝,還有些不知該如何的惶恐,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政定定看著她,道:“上次年夜,我惹惱了你,你布菜的時候,就給我夾魚,這回也是。”
他慢慢的、語調裡帶有一點深意的說:“兩次都是這樣,我想,應該不是湊巧吧。”
“確實不是湊巧,”鐘意暗提口氣,麵上自若道:“你不喜歡吃魚,是我聽皇後娘娘說的。”
李政笑著搖頭:“居士,你在撒謊。”
鐘意不知他是試探,還是確實發現了端倪,隨即頓住。
“你不知道,”李政平靜道:“她是最不可能同你說這個的人。”
鐘意垂下眼睫,不在這個問題上同他糾纏:“秦王殿下,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政靜默不語,燭火不安的跳躍一下,映襯得他目光愈發幽深。
不知過了多久,他直起身來,含住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鐘意一時怔住,隨即反應過來,伸手推他胸膛,李政卻不退避,溫柔而不容拒絕的加深了這個吻。
不知過了多久,他依依不舍的停下,看她隱約泛紅的櫻唇,彎唇笑了。
鐘意半倚在牆上,氣息微急,反手賞了他一巴掌。
李政也不氣,捉住她那隻打過自己的手,溫柔的親她手心。
鐘意又惱又怒,恨聲叫他:“李政!”
“阿意,”李政攬住她腰身,順勢伏在她耳邊,道:“好歹也是前世夫妻,你何必這樣絕情?”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鐘意心頭震動,霎時間僵住,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先前隻是猜的,”李政低頭親吻她眼瞼,手掌輕輕拂過她脊背,溫柔安撫懷中人此刻的驚惶,道:“不過現在,卻可以確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