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弘走了, 鐘意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他怎麼會到此?
方才, 他所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玉夏侍立在她身側,有些忐忑:“居士,我不知道你在走廊上, 否則, 該早些通傳的。”
“無妨,”鐘意回頭,向她一笑:“這不怪你。”
……
沿著原路返回, 途經石州時,便見官府已經在組織賑災。
現下已經是四月末,天氣並不十分冷, 州府令人在城中搭建了簡易房舍,不能保暖, 但總算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仍舊有許多災民暴露在雨中——麵對天災,人力的作用其實很有限。
鐘意打馬自街道上走過, 瞥見一個麵色蠟黃的婦人坐在牆邊, 懷裡抱個嬰孩,用自己的身體遮擋雨水, 那孩子大概是餓了, 哭聲都頗細微。
她也做過母親, 見不得這種場麵, 吩咐取了雨具與吃食給她, 又給了些銀錢,那婦人跪地給她磕頭,她閃開了。
“居士,這樣的母親還有很多,”走出一段距離,陳實方才歎道:“你不可能救得過來。”
鐘意道:“至少剛才還救了一個。”
“沒用的,”陳度道:“她的戶籍失散,即便帶在身上,用不了多久,可能也會被遷到城外去吧。”
鐘意一頓:“為什麼?”
“這也是慣例,居士不要覺得州府無情,實在是無奈之舉,”陳實無奈道:“這些人都是流民,為了有口飯吃,為了活下去,或許就會鋌而走險,搶點東西也就算了,餓極了,殺人也做的出來……”
鐘意道:“州府不是在賑災嗎?”
“災民太多了,怎麼可能養得過來?居士太看得起此地糧倉了,”陳實道:“再則,隻是搭建木屋所需的人力,想必也已經足夠令刺史頭疼了。”
“玉夏,”鐘意聽罷,忽然回頭,道:“我記得我在這兒有幾座莊子,收獲頗豐,對嗎?”
“是,”玉夏怔了怔,道:“原是夫人的陪嫁,後來一道給了居士。”
“石州慣來是產麥良地,我聽趙媼提過,去歲豐收,想來還有餘糧,”鐘意打發人往此地賬房中去,清點去歲餘糧錢物,又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一道往刺史府中走一遭吧。”
陳實眉頭微動,倒也沒說什麼,同她一道往刺史府去了。
前番鐘意自銀州返回長安時,便同李政一道,也曾在石州停留,同此地刺史陶肅有過交際。
鐘意同她交情並不深厚,但曾聽李政提及,知曉此人頗有才乾,實為能臣,故而來訪。
因石州水災之故,陶肅已經兩日不曾合眼,聽聞懷安居士至,心中納悶,同幕僚議事結束,總算抽出時間前去拜見,入門先自請罪。
鐘意等了半個時辰有餘,杯中茶涼了又換,往複三次,連往賬房處取賬本的侍從都回來了,然而見陶肅麵色憔悴,隱有焦躁,哪裡說得出怪罪之語?
“刺史事忙,我便長話短說,”鐘意也不囉嗦,單刀直入,道:“我在此地微有薄產,約有糧兩千石,金三百,賬本在此,刺史若需要,便去取吧。”
“居士大義!”陶肅聽得大喜,起身行禮,謝道:“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居士此舉,卻是解了燃眉之急!”
“且慢,”鐘意道:“銀錢糧食與你之前,我卻有句話要講。”
陶肅麵上喜意一頓,心中生疑:“居士請講。”
鐘意道:“錢物與糧食,都不是白給的,不是我放心不下刺史,隻是這些東西委實算不得少,我要留人監督,賬目也須清楚明白。”
“可以,”陶肅原以為她會有什麼非分要求,頗覺忐忑,聞言大生敬意:“我向居士擔保,錢糧必然用於賑災,若有人敢貪墨,立斬無赦!”
“此外,我的錢糧不給吃白食的人,”鐘意道:“請刺史將災民戶籍登錄在冊,男丁必然要出賣勞力,才能換得全家溫飽,自然,倘若家中隻餘婦孺孤老,不在此例。”
陶肅微生不解:“居士要用他們做什麼?”
“加築堤壩,疏浚河道,”鐘意道:“今歲辛苦些,但百年之後,收益的終究是此地黎庶。”
“真是奇思妙想!”陶肅擊節讚道:“之前怎麼從沒有人想過呢!”
他再施一禮,道:“我代石州百姓,謝過居士大恩!”
此事卻於石州百姓有益,至於鐘意自己,不過是出錢出糧賺吆喝而已,她便坦然受了,笑道:“寒暄誤事,刺史正事要緊,還是先去忙吧,我們這便告辭。”
鐘意一行來此半個多時辰,真正同他言談,卻連一刻鐘都不到,連表功的意思都沒有,陶肅心生敬仰,道:“大恩不言謝,居士慢走,我便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