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景宣與景康的哭聲,恍如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輕而易舉的刺入他心口,李政倏然落下淚來,踉踉蹌蹌的上前幾步,見到了安然躺在塌上的妻子。
“……阿意,阿意,” 他顫抖著伸手過去,想要觸摸她麵龐,然而指尖還沒有碰到她的肌膚,便先一步退縮了,也膽怯了,眼淚落到她交疊在腹部的手上,他慌忙擦了,顫聲道:“阿意,你看看我啊。”
塌上人麵目安然,溫柔恬靜,但是也不會回應他了。
今早辭彆時,她尚且在生他的氣,見他說話,也置之不理,可是現在,他情願她永生永世都冷待他。
哪怕見了也不說話,隻冷冷瞥他一眼,又或者是罵他幾句,打他幾下什麼的,隻要她還活著,就什麼都好。
“阿意,你是生我氣了嗎?”李政握住她已經轉涼的手,哆嗦著放到自己麵上,眼淚蜿蜒流下,而他則顫聲道:“你不理我不要緊,連景宣和景康也不理了嗎?他們向我要娘親,我該怎麼說呢……”
“阿意,阿意……”
他一聲聲的叫她,淚如雨下,內侍宮人不忍再看,悄悄彆過臉去,卻聽那聲音忽然停了,再去看時,便見新帝已然暈厥,麵色慘淡,唇邊尚有血漬,熱血在床褥間飛濺。
眾人驚慌失措,趕忙上前,另有人去請太醫,而太上皇先前吩咐的太醫便在此時到了,來的恰到好處。
“陛下是傷懷過度,亂了心脈,需得好生將養才是。”太醫自身側箱中取了銀針,刺穴之後,便見李政幽幽轉醒。
“陛下,太子妃已經去了,望您保重身體,”太醫溫言勸道:“不要令逝者傷懷。”
李政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麵色委實灰暗,唯有雙目亮的駭人,太醫唯恐他再吐出一口血來,卻見他握住太子妃手掌,道:“景宣與景康呢?”
有內侍道:“太上皇方才派人來,接了縣主與太孫過去。”
李政頷首,懾人目光一轉,環視四遭,語氣冷凝如冰:“太子妃身體康健,為何會忽然過世?你們這些近身侍奉之人,難道都死了嗎?”
他盛怒至此,一時無人敢做聲,唯恐做了出頭鳥,李政倏然冷笑一聲,道:“不願說也無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太子妃孤身上路,身邊無人侍奉,便送你們全家下去,朕也能安心些。”
此語一說,眾人再閉不住嘴,慌忙將事情原委說了。
“好,好好好,”李政目光愈發森寒,暴喝道:“文媼何在?”
“陛下,”有人戰戰兢兢道:“事發之後,文媼便畏罪自儘了……”
先前隨同文媼一道前來的兩個宮人早就慌神,被押上來後,驚恐求饒道:“奴婢的確一無所知,文媼說是領了陛下令,叫賜死太子妃的,又有殿下印鑒在……”
李政雙目無神,道:“將她們帶下去,五馬分屍,親眷儘族。”
兩個宮人聞言戰栗,痛哭求饒,卻被人堵住嘴,帶了下去,心腹見狀,低聲勸道:“陛下,文媼既然假借陛下名義行事,像是背後另有主使,這二人該死,但也不妨暫且留下,作為人證指認之後,再行處死。”
“不必了,”李政勉強起身,目光中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厲:“朕是天子,朕知道那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不需要人證,誰敢問朕要證據?”
心腹悚然一驚,見他如此,卻不敢再勸,令有人取了文媼所留書信,戰戰兢兢呈於他看。
李政閱罷,慘淡一笑,信手丟下,回身握住了鐘意的手掌。
“阿意,你活著的時候,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他低聲道:“絕沒有死去之後,仍要忍氣吞聲的道理。”
他將她手掌合在一起,低頭親吻她微涼的嘴唇:“等著我。”
心腹撿起地上那封絕筆信,匆匆看了一遍,驚道:“皇後?”
“既能控製住文媼之子,想來便是從二十多年前便開始布局,心思之縝密,果真神鬼莫測。”他禁不住感慨一句,末了又道:“陛下的意思是……”
“那是她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找出來,殺了,”李政神情冷肅,道:“傳我命令,即刻封鎖禁宮,再令十六衛嚴守長安,以防異動!”
心腹神情微頓,道:“陛下,太上皇已經令北軍警戒,您再有調令,倘若彼此相衝……”
“倘若不調用北軍警戒,便不是父皇了,不過,這已經是父皇所能做到的極限了,”李政倏然一笑,竟有些陰鷙:“大局為重,除非父皇想叫天下動蕩,皇城內亂,否則,接下來無論我做什麼,他都隻會默許。”
說到此處,他也不免笑了,隻是笑聲中有些蒼涼:“也許李家的血脈裡,先天就有自相殘殺的本性吧。”
心腹默然不語,李政卻最後望了一眼已然沉眠的妻子,霍然轉身,森冷道:“去清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