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和季桓對視一眼。
官府徭役太正常了。
鐵礦,可是非常重要的戰略資源。荊州鹽鐵資源本就遠不如益州豐富。那麼在安王屬地上那麼大一鐵礦,主人不可能有第二個,必是他本人無疑。
那為何不宣之於眾?
原因無他,在洛京皇帝麵前,安王一直都是努力隱藏實力並佯裝忠心的。
然鐵礦大塌方,卻不得不征召民夫清理了。
魏景和季桓的關注重點卻並不在此處。
“你說你們將礦石挑下山,後又拉到荊水邊,才被送回家?”
這麼說,這鐵礦是緊挨道路的?
這漢子所在村莊,正好在合邑羊縣相夾的一帶丘陵,距兩者的距離都差不多,算一算馬車行進的速度,一夜時間差不多剛好能到東巒道或大寧道。
意思就是說,東巒道或大寧道附近隱藏著一個大鐵礦。
季桓簡直是又驚又喜。
如今采礦,隻能露天開采。大鐵礦開采多年,可想而知山體挖空得多厲害。
本來百發百中的伏擊地段,憑空添了這麼一個巨坑,對陳兵肯定有重大影響。
成雞肋了。
安王必不會在此處伏兵,而且很有可能,後續還會放出風聲,引導他們選擇另一條道。
重大突破。
問了漢子,肯定那鐵礦確實在某道旁時,季桓連忙追問:“是哪條道?”
眾人屏息凝神,誰料漢子搖了搖頭:“不知。”
張雍大急:“哎,你不是又挑礦石又拉車去荊水的嗎?都走了好幾十裡路,還能不知自己走的是哪條道?!”
那漢子卻說:“我們是入夜才挑礦石的,本就分不清是身在何處,下了山在道上,眼睛又被立即蒙上,……”
夜色中,眼睛被蒙上一層薄薄的黑布,前麵有人提著燈走著,隻能隱隱看見光亮,不會迷失方向,就這樣一直悶頭走著,直到停下。
“到了荊水,那布也不許取下,不過那陣子風大,我很清楚聽見浪潮聲,必是荊水無疑。”
一般小河小溪,沒這種濤聲的,漢子篤定道:“我常年走山路,一裡路大約走多少步,我是有數的。”
處處不對勁,心裡害怕,偏偏不能交談眼睛也看不見,隻能心裡默默數著步子,估摸路程。
“走了三十多裡快四十裡,或許四十裡多點也不定,反正就差不多。”
......
青翟衛有專司審訊的好手,反複問訊過後,很肯定稟上,這確實是個普通莊稼漢子,沒撒謊。
而去窺察村莊的哨探也回來了,附近幾個村莊死寂一片,雖沒焚燒引人矚目,但事發不久遠處都能隱隱嗅到血腥味。雖沒接近,但能斷定確實遭遇屠村。
“四十裡?”
回到議事大廳,季桓眉心緊鎖:“東巒道的合邑段,大寧道的羊縣段,去往荊水,都是四十裡左右。”
確實有了重大突破了,可是問題又繞回原點。
使人查探吧,這兩段其實都不短,安王心有防備之下,很難查到。
隻差一點,就能突破了,偏偏不得,張雍急得狠狠捶了自己大腿一記。
他皮糙肉厚沒太大感覺,隻在“啪”的悶悶皮肉擊聲中,本斜倚在太師椅上的魏景倏地坐直。
季桓忙問:“主公?”可是發現什麼破綻?
“私礦?塌陷?”
魏景驟想起一事,表妹納妾風波當時,到最後舅母孟氏不得不將女兒遭遇的慘厄說明白。
私礦,塌方。
傅芸就是被擄去私礦才遭遇不幸的,後來又因為礦上大塌方,她才有機會逃脫。
他隱晦說了說,眾人登時大喜,季桓忙道:“既如此,我們需立即去信平陽,看是那鐵礦究竟在哪一條道側。”
終於取得重大突破,眾人精神大振,然折返平陽需繞路零陵,時間很緊,魏景立即手書一封,遞給心腹親衛。
“立即送回平城,交給夫人。”
......
事涉傅芸淒慘遭遇,詢問的任務不好交給外人,邵箐是最合適。
這幾天日夜商議,大家都累了,既有方向,魏景便吩咐散了,讓眾人歇去。
他精力充沛,征戰月餘又連續議事,也不累,一得閒暇,連忙提筆蘸墨,又給妻子寫了一封家信。
“阿箐吾妻,若順遂,當半月內取下靈城。曲陽下,僅剩漢壽。若有大雪阻滯不宜揮軍北上,我即趕回平陽,與汝及孩兒短聚。思汝及吾兒甚矣,夜間輾轉,……”
他微微笑著,寫罷夫妻間私語,末尾又囑咐一句。鐵礦之事,問清楚即可,戰事有他,且莫掛心,切切要放寬心養胎。
他妻子腹中骨肉,已足三月了,聽聞乖巧,不鬨人。
嗯,是個好孩子呢,得多多誇讚。
他不知不覺,寫了足足三大張紙箋,細細晾乾,親自封了,命親衛立即送出,最好能和前麵一封公函一起送至。
親衛領命飛奔而出。
腳步聲漸遠,魏景收回視線,投向案上的地域圖,柔和的微笑斂起,黑眸中閃過一抹厲光。
安王反複脫逃,看來那衛詡功不可沒,不過這一回若能確定鐵礦,大幾率可殲殺安王。
魏景微微眯眼,視線穿過軒窗,遠眺北方黝黝山林。
若能順利殺之,他很快就能回去陪伴妻兒了。
......
魏景遠眺北方之時,其實安王和衛詡也在討論他。
“十萬將士,東巒道大寧道設伏,隻能選一。”
這個問題,已反複討論過多次了,安王卻一直沒有表態。深夜諸謀臣將吏散去,議事廳僅剩二人,衛詡眉心微蹙:“最遲明日,此事就得決定下來。”
道長路狹,探報不能及時送回,對敵我雙方都造成不小的困難。兩天了,益州軍隨時會進軍,己方設伏得提前進行,越快越好。
不過,這真是一個很困難的選擇題,於己方也是。伏擊成功,己方大挫敵軍,將立即扭轉頹勢。再加上冬季開戰難,己方可抓緊時間征召新兵,屆明年春,不說反攻奪回失地,起碼自保是不再捉襟見肘的。
但若伏擊不成,曲陽郡保不住是肯定的,就連能不能順利突圍回漢壽,都是一個大疑問。
衛詡神色凝重,說話間看向安王,乍一瞥,他卻一怔。
“你……”這是怎麼了?
隻見安王神色,一掃方才聚眾議事時的沉凝,他雙目炯亮,麵上微帶猙獰,且透著自信,隱隱似有一種迫不及待呼之欲出。
衛詡擰眉,看著不對勁啊?
怎麼回事?
“你,莫非你……”有了必勝之策不成?
衛詡轉念一想,卻有些猶疑,實在是目前的戰況,沒什麼空子可鑽。
安王一笑:“謹之,此次我必殲逆王!”
“哦?”
衛詡還真是驚異了:“怎麼說?”
這一時半會的,還真很難解釋清楚,安王直接道:“你隨我來。”
衛詡的好奇心還真被勾起來了,不過他也是乾脆利索的人,也不問,直接站起,隨安王往外而去。
二人身處靈城衙署,出了議事大廳,安王直接往西而去,一直走向儘頭。
衛詡挑眉,這衙署儘頭,他沒記錯的話是一處石牢。
安王的目的地還真是石牢。
石牢守衛明鬆暗緊,森嚴。進得牢門,安王穿過長長的甬道,下了石階。
石階通往地下一層,兩邊壁燈驅走黑暗,卻格外陰暗潮濕,在這初冬時分,寒意沁人。安王加了一件大毛鬥篷,衛詡倒不用,照舊寬袍廣袖,雪白衣帶飄飄。
隔一段距離,衛詡就隱隱聽見一道紊亂而急促的呼吸聲。
石牢儘頭有人,看樣子還凍得夠嗆。
果然,走到儘頭,一轉,一個精鐵鑄造的牢籠式小囚室出現在眼前。
這囚籠呈長條狀,還分兩格,每格很小,大約隻容五六個成年人緊挨站著。優點是小巧可移動,囚籠根部還沾著新鮮泥土,明顯是剛運抵卸下的。
兩格囚籠,左麵一格是空的,右邊一格則蜷縮著一個瘦弱的男孩。
說男孩可能不太對,他約莫有十二三歲,已介乎在男童和少年之間,鬢發淩亂,衣衫臟汙不薄但也不厚,沒有凍病卻抑製不住瑟瑟發抖。
聽得腳步聲,小少年動了動,微微抬頭。隻見一張不大的臉沾滿汙漬,又黃中泛青,他唇色泛白,兩頰微微凹陷,隻饒是如此,仍可分辨眉清目秀,可見生得不俗。
一見安王,小少年立即顫抖,縮起身體緊緊抱腿坐著,目帶驚恐看過來。
衛詡挑眉:“此乃何人?”
就這麼一個小少年,能和伏擊益州軍有聯係?
安王居高臨下,正正對上小少年恐畏的目光,後者立即一縮,他微微一笑。
“此人姓傅,名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