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孤星。
漆黑一片的蛟山北麓, 從裡到外, 齊軍迅速收攏營帳,西北側門大開,黑甲軍士潮水般湧出, 有序往西北迅速退去。
密集的哨報,不斷折返盟軍大營。
“齊軍果然退軍了。”
布置非常謹慎, 從裡到外, 若非他們特地使人登上蛟山高處遠眺,恐怕得最後才能發現。
越是如此,就讓諸侯篤定齊王重傷或戰死的真相。
“天助我也!”
周洪哈哈大笑:“諸位,我們需立即進軍追截。”
“確實如此。”
安王看了濟王王吉等人一眼,這二人沒和他搭話,卻已站起。
大軍已整裝待發,眾人疾步出了大帳, 翻身上馬:“傳令!棄輜重,全速前進!”
……
“主公, 盟軍已出營,棄輜重, 急行軍疾追而來。”
魏景一身校尉戰甲,臉特地塗黑,極不起眼, 聞得韓熙低聲稟報,他勾唇一笑,“很好。”
“傳令, 按計策行事。”
魏景之令悄悄傳達,眾將沉著待戰,紀律性極強的南方軍,正急速有序往扶昌方向退去。
沉沉夜色中,唯聽急促地軍靴落地聲和馬蹄聲響起,海潮般的聲浪,往西北湧去。
但很快,又有一陣新聲浪出現,聲勢更浩大,頻率更高急,一開始隱隱約約,越來越清晰,悶雷一般幾將前者掩蓋。
傳令兵打馬飛速繞奔:“傳主公令,拋棄輜重,全速前行!拋棄輜重,全速前行!”
輜重一扔,齊軍的速度立即提升一大截,可惜已經晚了,到得扶昌,竟被追上,齊軍不得不且戰且退。
“錚,錚錚錚!”
連續幾聲拔劍聲,安王周洪王吉濟王等人傳令:“將士們,全力進攻!”
“衝啊!殺啊!”
金鼓鳴響,呐喊如雷,盟軍戰意熊熊,潮水般往敵軍後軍掩殺上去。
兵刃交擊聲,呐喊聲,鮮血噴濺,濃腥撲鼻。對比起氣勢高漲的盟軍,這被追截的齊軍明顯要低頹一些,無心戀戰,且戰且退,一路急急往後方關口方向退去。
“不能讓齊軍退回關口!”
盟軍急起直追,終於在接近崎嶺南麓時將其截停,齊軍不得不回身應戰。
安王打馬登上一處坡地,舉目遠眺激戰中的齊軍,黑暗中隱隱見其陣腳已略顯散亂,他挑唇。
終於。
他今日終於殲殺這死敵的主力。
甚至,或許魏景已中箭身死也未定。
然很可惜的是,安王的笑未能持續太久,約莫一個時辰後,遠遠後方一陣騷動,遠眺火光大盛。
“怎麼回事?!”
一種不詳預感突兀襲上,安王心跳加快,這時已哨騎急急奔進,“殿下,大事不好!”
“鈞丘突有大股敵軍出現,以火箭陣襲之!”
安王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
不知不覺,盟軍已陷入一個微凹的包圍圈,各方伏襲悄悄到位,約定時辰一至,陣腳散亂的齊軍倏地一變,驟一反頹勢,洶洶反殺過去。
盟軍登時就亂了。
這種大戰,不是每一股勢力都有幸經曆過的。好比並州那些中小勢力的兵卒,從未見識過此等陣仗,軍心一亂,敗相立顯,根本無力抵擋悍勇敵軍的進擊。
好在,濟王安王王吉周洪幾個倒是見識過不少大場麵,巨驚震怒,他們立即醒悟,大罵齊王奸詐,但也不得不立即放出訊號箭,迅速尋一較薄弱的方位突圍。
漆黑的夜幕籠罩下,人怒吼,馬嘶鳴,慘叫驚呼不絕於耳。
魏景居高臨下,俯瞰下方。
季桓立於他身側,捋須:“經此一役,大挫盟軍,又令其互生芥蒂。”
盟軍足足八十萬,不管是魏景和季桓,都沒想著能一次性全殲。
但此役過後,那大小諸侯,怕是回不到從前了。
對戰一個半月,終於撕開了口子。
……
硝煙滾滾,血腥彌漫,崎嶺南麓的惡戰持續到次日午間,盟軍終於殺出重圍。
魏景下令追截,安王周洪等率軍一路奔出近百裡,這才堪堪繞回大營,閉守不出。
戰意高昂而來,铩羽而歸,一場惡戰,死傷無數,盟軍兵卒折殲降者高達二十萬。驚魂未定的兵卒,哀嚎慘鳴不絕於耳。
“你不是說齊王必定重傷垂死,此次追擊若順利,當一舉殲殺其主力嗎?!”
濟王白皙的顏麵染血,怒發衝冠,一跳下馬立即指著安王破口大罵。
“現在如何了?啊?!”
這其實是個借口。
追截齊軍乃大家商定,讓濟王大發雷霆並不是因為這個。
這回遇伏,濟王是除了並州諸中小諸侯以外,損傷最慘重的,粗略估計,怕足足折損了八至十萬將士。
他運氣不好,變故陡生時正好在外圍,緊急突圍時被迫充任了前鋒。偏左近的安王和周洪見機不好,立即收攏兵將縮在他後頭。
濟王如何不痛怒?
戰場上容不得半分內訌,濟王咬牙苦忍,這一回營立即爆發。
他本就不是多好脾性的人,又一貫對安王毫無好感,大怒之下連聲喝叱。
此情此景,和某些舊事意外重合,昔年那個跋扈的三皇子在眼前晃過,安王神色立即陰沉了下來。
“三殿下請息怒。”
說話的是周洪,他也不是不知道濟王大怒的原因,己方確實有些不地道,連忙打圓場。
“追擊一事,乃我等議定之策,如何好怪仲和一人?”
有些事心知就好,隻能這麼圓,強敵若仍在,盟軍可不能先自己分崩瓦解。
這點濟王也知,強忍怒氣,眼風不看周洪,斜睨安王怒哼一聲,甩袖大步離去。
不歡而散。
隻接下來還得碰頭,畢竟,除了救治傷員清點兵卒等善後工作以外,盟軍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商議移營。
之前死活不挪窩,乃因平原不利防守,而己方人數上占據大優勢,這劣勢歸魏景。
但現在不一樣了,折損兵將二十萬以後,人數優勢消失,麵對鐵板一塊攻守悍而迅速的魏景大軍,繼續再平原紮營,他們要吃大虧。
“扶昌一帶地形複雜,有山水為據,更立於防守進攻。”
戰場之上,優劣隨時調轉。好比扶昌,魏景現在去不去已無所謂了,盟軍反倒更需要這塊有地利可借的地方。
中軍大帳,匆匆擦洗的一把的諸侯又趕了回來,往日十七席,現在隻剩十六席,氣氛沉沉,大家打起精神商議。
扶昌一帶確實很合適,大家圈定一個依山靠水的地點作為新紮營地點,這就定下來了。
周洪先前理虧,見濟王臉色依舊冰冷,便笑著說:“濟王殿下以為如何?”
“不如何。”
濟王方才沒反對,就是同意,但這不代表他要給好臉色周洪看。粗略清點出來了,折損九萬出頭軍士,楊舒也被流箭所傷,傷勢不輕。
他心中怒火更旺,扔下一句站起,直接去探看楊舒。
周洪尷尬。
到底是個割據一方的人物,再三貼了冷屁股,臉色也拉下來了。
黑了青,青了黑,他冷哼了一聲。
不得不說,因為兵力受損的程度不同,盟軍內部情況和魏景所料相差無幾。
安王周洪等人也知,但涉及切身利益,隔閡有了就是有了,後續就算再笑語晏晏,也回不到從前。
“這樣下去不行。”
安王眉心緊蹙。
他現在身處周洪的營帳內,二人端坐上首,下麵是雙方一眾臣將。在聯軍之前,他們就是盟友,關係更緊密,碰頭私議頻頻。
“如今兵力差距已無幾,要戰勝這齊王,隻怕不易。”
其實這是委婉的說法,要知道先前八十萬大軍鏖戰半月,魏景都依舊沒有落入下風。
彼時盟軍心齊,人數占據優勢。
如今人數優勢沒有了,士氣經過一場大敗也大受打擊,最關鍵的還是諸侯間再無法和從前一般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