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聽到門外藺空山的聲音時,商洛曄也倏然一頓。
因為這裡的門牆顯然不怎麼隔音。
商洛曄也不知道。
剛才他的那些話，藺空山有沒有聽到。
而等到房門打開時，門外的藺空山也完全沒有提及其他。
他隻說了一句新客人的身份。
像隻是來問洛素兩人,要不要出去看看。
商洛曄抬眸望向青年,兩人的視線恰好相交。
從藺空山淡然的眉眼間，商洛曄並沒有看出什麼。
“那我們過去吧。”
洛素說了一聲，旋即起身,去接待客人。
商洛曄也隨她一起，三人一同走去了客廳。
麵容間毫無端倪的藺空山抬手,狀若無意地理了一下自己頸間係好的真絲方巾。
青年眉眼微垂。
其實剛剛商洛曄的話。
藺空山都聽到了。
男人的聲音並不算大，卻一字一句,篤定清晰。
那一瞬間，藺空山也很難說清自己的心境。
他隻知道。
那是一種和自己過去的認知截然不同的方式。
就像此時藺空山指尖下的這條方巾。
用與之前完全迥異的形式,卻完美地解決了藺空山所麵對的難題。
這好像正是商洛曄特有的能力。
走到客廳時，沙發裡已經坐好了兩位客人。
客人是一對父子，父親是龍祥生的舊友，而兒子則是商洛曄的發小，李晟。
李晟正是之前商洛曄準備結婚時,去過Gold一趟的那個年輕供應商。
李父在和龍祥生夫婦聊天,三個年輕人則坐在了另一邊。
藺空山給李晟遞了杯蜂蜜水,笑道。
“過去這一年,辛苦李總照顧了。”
因為長期給Gold提供設備和耗材,李晟和藺空山也沒少打過交道，三人之間都很熟絡。
李晟也沒和人客氣。
他是甜口愛好者,接過蜂蜜水，一口就下去了大半杯。
緩了口氣，李晟才說：“要說辛苦嗎,其實也還行，但這位——”
他偏頭，朝商洛曄示意了一下。
“這位，是真會給人出難題啊。”
商洛曄正在剝鬆子，聞言也沒有任何表情波動。
他隻把剛剛剝好的那一小堆鬆子，用紙巾托著，放到了藺空山麵前。
白白胖胖的鬆子仁連外皮都剝淨了，看起來很是可人。
李晟繼續倒苦水：“就年後那個秀場，是吧，這位硬是把新技術方案談下來了，轉頭就問我要最新設備，我哪兒有啊？最後隻能把連夜把我們采購發配歐洲去，現在人采購還在過年歐洲遊呢。”
藺空山聞言，卻是微頓。
他看向商洛曄，輕聲問。
“新方案談下來了？”
李晟說的這個秀場方案，指的正是vin的年後大秀。
年前因為藺空山多在忙碌中聯集團的拍賣會事宜，他並沒有實時跟進其他項目的全部進展。
而且vin的方案已經到了設計階段，主要是商洛曄在負責。
藺空山知道的是，商洛曄提出了一個新方案，準備啟用一項當下最頂尖的光影技術。
太過專業的部分，藺空山也了解不深。
他隻清楚這個新方案的效果很好，但因為技術方麵要求過高，方案真正實現的難度也會成倍增加。
這哥方向其實是一個相當大膽的提議。
vin那邊也一直在反複考慮。
截止到上次藺空山歸整工作進度時，vin那邊依然還沒有給出答複。
但現在，商洛曄卻點了頭。
“嗯。”
顯然，商洛曄最終還是說服了對方。
藺空山微有驚怔。
因為藺空山清楚地知道，這其中的難度究竟會有多高——無論是那項新技術的實現難度，還是說服vin的難度。
所以按原定的規劃，vin能在年假後上班時及時給出回複，都算是相當順利了。
沒想到，商洛曄卻提前做到了這一點。
藺空山很快回神，接著李晟的話，和對方聊了下去。
但真正停在他思緒裡的，卻都是商洛曄的相關。
藺空山再度發覺。
——這正是商洛曄特有的能力。
以及依托能力而生的，商洛曄的堅定與自信。
無論是在工作上說服vin，在團隊中折服眾人。
還是在感情裡，對藺空山的態度。
商洛曄都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他從不需要憑借暴力或羞.辱來讓人服從，隻是會清晰地洞徹、悉心地看顧。
又無聲地掌控。
還有剛剛，藺空山親耳聽過的。
弟弟和老師說過的那段話。
商洛曄讓藺空山看到了全然不同的愛情觀念。
那種自信，向好，赤忱與灼然。
才讓藺空山在此時真正發現。
或許……
愛情並非全然皆是負麵。
疏淡如藺空山。
居然也考慮起了“愛情”的字眼。
而且，就在方才聽到商洛曄說“我要天上月永遠做天上月”的那一秒。
藺空山其實就已經意識到。
商洛曄所說的這些。
並不等同於隱忍與退讓。
因為商洛曄已經清晰地表達出，他知道——
那些想要覬覦摧折藺空山的人，隻需要強過藺空山自己。
可是要保護他。
卻需要強過所有人。
——商洛曄決意命定的。
才是最為強勢執傲的那個選擇。
藺空山依舊溫雅周全地同客人聊著，麵上全無異狀。
但他此時心中所想，卻如汗漫無垠的海浪。
李晟父子走後，又有新的客人前來拜訪。
這個年初一相當的充實繁忙。
之後空閒下來，商洛曄也沒有再問藺空山有沒有聽到自己之前和媽媽說的那些話。
對商洛曄來說，其實都沒有什麼不同。
無論藺空山聽或是沒聽到，都不會影響商洛曄的舉動。
他一直如此。
也仍將會堅執地繼續下去。
***
過年這些天雖說是放假休息，不過藺空山也並沒有真的完全閒下來。
除了一些拜年、聚會、和同學舊友見麵，藺空山還沒忘繼續留意之前針對Gold的那些網絡攻擊。
好在這些天來，類似的攻擊並沒有複現。
此外，藺空山要負責的還有中聯集團那場拍賣會的後續工作。
要和這些貴賓大佬進行溝通，主要看的是客人們的空閒，才好以此做出時間安排。
再加上有需求的客人不止一位。
因此，藺空山也沒少忙碌。
這些天，藺空山和商洛曄並沒有一直待在一起。
除了藺空山這邊在忙，因為年節的緣故，一向不喜交際的商洛曄也去過幾場聚會。
好像因為什麼遊輪項目，商洛曄還跑了一趟公海。
不過最重要的事，商洛曄一直沒忘。
——盯著藺空山休息。
於是這麼多天的年假裡，藺空山除了必要的忙碌，其餘時間，就一直被商洛曄監看著。
甚至連洛素都偶爾會打電話來突擊檢查。
讓藺空山充分補覺，好生休息。
藺空山難得有這麼足的睡眠時間，這個年假的確好好地休息了一番。
假期過得很是充實，各項工作也都進展得相當順利。
唯一一點計劃之外的，就是白青禾的事。
因為白青禾趁著這過年的節點回國，之前也一直表態想和藺空山過節。
所以藺空山早先做年假計劃時，便預留了一些時間。
用以陪遠道而來的白青禾在申城遊逛，以儘地主之誼。
不過奇怪的是。
白青禾那邊卻一直沒有動靜。
從年前他來Gold找過藺空山，卻沒見到人的那天開始，白青禾就再沒聯絡過藺空山。
年後，白青禾也一直沒有回複消息。
藺空山會給白青禾發消息，主要是考慮如果不在這個假期去逛逛，等到開班複工的時候，藺空山就更難抽出時間來了。
不過對方沒有回複，藺空山也怎麼在意，隻以為白青禾在忙。
直到初五這天，藺空山才收到了白青禾發來的消息。
對方說他要走了，回北美。
明天的飛機。
這個回程的時間點，和藺空山之前的預測其實差不多。
想來白青禾不會在國內待太久，辦完改名手續，躲避家人嘮叨清閒幾天，也該回去了。
因此，對白青禾這看似突然的第一天就要離開時的事，藺空山也沒感到多麼意外。
他應了去機場給對方送機的事。
正好，初六也是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天。
和接機時一樣，第一天送機的時候，藺空山仍是和商洛曄一起去了機場。
不過白青禾出現的時候，卻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因為距離上次見麵，才不過短短的幾天時間。
但這時的白青禾，卻消瘦得頗為明顯。
白青禾原本就身量很高，現下更顯得他本人有些瘦骨棱棱，白青禾的臉上也比剛來時少了幾分血色，看起來頗有蒼白。
“最近比較辛苦嗎？”
出於禮貌，藺空山就此詢問了一句。
“好像瘦了一點。”
聽見藺空山的聲音，白青禾慢了半拍，才開口。
“最近在複診……可能影響了一點狀態。”
藺空山點了點頭，體貼地沒有多問。
這種事對方不一定想聊。而且以兩人的關係，藺空山覺得，他們也沒有熟到繼續追問的程度。
他隻說了一句。
“回去好好休息。”
白青禾看著他，好像仍然慢了半拍，才點了下頭。
“……謝謝哥。”
其實不光是和人說話。
哪怕單單隻是看著眼前的藺空山，白青禾都不由得會有些恍惚。
但旁邊的另一道目光，卻是讓白青禾立即地、一秒收回了盯看著藺空山的視線。
站在藺空山身旁的人，正是商洛曄。
這次在機場的仍然是三個人，但氣氛卻好像與接機時有了微妙的不同。
藺空山沒多久就發現。
白青禾不僅消瘦許多，麵對商洛曄時的態度，似乎也和之前有了變化。
接機那天，雖然氣氛算不上多麼和睦，不過白青禾和商洛曄確實沒少交談。
還出現了讓藺空山沉默兩次的“嫂子”之談。
隻是今天，在商洛曄麵前。
白青禾卻顯得有些異常寡言。
倒是商洛曄和以往並沒有任何不同，依舊是少言冷麵。
對這兩人之間這似是有些古怪的變化，藺空山隱約有點疑惑。
趁著去給白青禾買水的時候，藺空山便問了商洛曄一句。
“怎麼感覺……青禾對你的態度，和之前不一樣了？”
“有麼？”
商洛曄卻好像完全沒在意。
見藺空山似是仍有疑惑，商洛曄才道。
“可能是藥物原因吧。”
藺空山看他：“藥物？”
聽商洛曄的話，藺空山隱約感覺，對方好像知情一樣。
“治療雙相的藥。”
商洛曄原本仍是一貫的言簡意賅，見藺空山想知道，才說。
“因為我媽的情況，我之前接觸過不少醫療研究團隊。不僅是歐洲，國內和北美的也有。”
“最近白青禾複診，因為他之前有白血病，治療雙相障礙的服藥忌諱比常人更多。這次他需要的一種對症的新型藥物，其研發團隊正巧是我之前資助過的。”
“所以我才了解了這些。”
“原來這樣……”
藺空山若有所思。
“他最近瘦了這麼多，也是因為在服藥嗎？”
“具體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商洛曄說得麵容無波。
“涉及病人**，我會知道這些，還是因為那個醫療實驗室誤以為我的結婚對象是白青禾，才和我說了一些簡要的情況。”
這個結婚對象的誤會，之前在秦書衡那裡也鬨出過。
因此藺空山並沒有懷疑。
他點點頭，也沒再多留意。
畢竟，這些和他們兩人也沒什麼關係。
隻是等到兩人買完水回去的時候。
在藺空山沒有看到的地方，站在他身側的商洛曄與坐在椅子上的白青禾，卻有一瞬的視線相交。
對視的那一秒，一站一坐的兩人都沒有任何表情。
但下一瞬，白青禾卻沉默地避開了視線。
假如藺空山能看見，他會察覺這兩人之間的變化其實遠比他想象中的更為明顯。
而這也絕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改變。
明明就在除夕前，白青禾來Gold找藺空山，還在商洛曄麵前笑談過欺負小狗的言論。
相比白青禾，商洛曄的反應卻是全無變化。
他的冷漠一如既往。
商洛曄冷冷睄看了一眼白青禾。
剛剛他和藺空山說的那些，大部分都是真的。
商洛曄的確和許多醫療研究所及藥物實驗室有過聯絡。
所以商洛曄不僅知道白青禾的病況，還查出白青禾暗地裡籌備了大量的精神類控製藥物，近似於迷.幻劑的那種。
準備對人使用。
而且在準備用藥之前。
白青禾還有不少其他的動作。
白青禾有遺傳自生母的雙相情感障礙，他媽媽的症狀表現多為抑鬱，而白青禾的表現，則更多為躁狂。
這些症狀在白青禾成年之後表現得更為明顯，雙相障礙與白青禾原本的性格相結合，就讓他的行為變得愈發偏執。
據此，醫生給出了一個建議。
給白青禾找一個穩定劑，來陪伴安撫他的情緒。
白家不缺錢，找的醫生也是北美最頂尖的水準。
但在這個穩定劑上，白家卻犯了難。
穩定劑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人，隻需要是白青禾自己感興趣的。
但問題難就難在。
白青禾對什麼都興趣不高。
白家家境優渥，雖然白青禾失去了父母，但白家也因此對他更為溺愛。
從小到大，白青禾也沒有什麼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豪車，美酒，最新款電子設備，這些東西白青禾伸伸手就能有一堆。
有生命的各種寵物，白家也給白青禾找來了很多。
但大都沒幾天，白青禾就膩了。
思來想去，白青禾終於想起了一個有興趣的目標。
藺空山。
白青禾對藺空山的關注，源起於那次造血乾細胞的捐獻。
白家花費無數精力苦心尋找的匹配源，居然就長在那個小三的兒子身上。
藺空山同意捐獻時，白青禾的確想過，對方是衝錢來的。
但在發現實情並非如此之後，白青禾才真正對藺空山產生了興趣。
他真的很好奇。
世界真是奇妙。
如此卑劣拜金的宋仁，居然還能生出這樣孤高清冷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