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詩不免分去一眼,這一看便定住了視線。
“嗚哇啊啊啊——”
先前還舉著水槍鬥誌昂揚的洛珩,不知為何渾身濕透地站在遊泳池旁嚎啕大哭,聞訊而來的鄔娟心疼地給洛珩裹上浴巾。
“怎麼這麼不小心!都叫你不要在遊泳池邊上瞎跑了,讓你不聽話,這次真掉進去了吧!這天氣不凍死你才怪!”
洛珩打著哆嗦,顫巍巍地哭:“不、不是我……是有人推我……”
“胡說八道,誰敢推你?再撒謊下次我抽你了。”
鄔娟毫不猶豫地認為這是小孩子為自己的調皮開脫。
轉過頭,她又笑著對旁邊救起洛珩的男人感激笑道:
“多謝你及時把孩子拉起來,這孩子,就是調皮得很。”
傅予深的右手袖口在撈人時被潤濕,他低垂眼眸,一邊解開袖口,一邊朝洛詩看了過來。
“不必客氣。”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那抹笑意不達眼底,像這池子裡的水一樣透著涼意。
“隻不過,您家的孩子是該管管了,下一次再遇到這種事,多危險。”
洛珩的哭聲尖銳刺耳,去室內避雨的客人不斷朝那邊看去。
洛詩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的洛家大宅。
玻璃窗邊,十歲的洛澄抱著一把雨傘,似乎是想要給洛詩送來,卻被抱著洛珩進屋的鄔娟示意傭人攔了下來,將洛澄連拖帶拽地帶了回去。
室內燈火融融,一場熱鬨筵席即將開宴。
煙雨朦朧的庭院裡,隻聽得見雨點斷斷續續打在葉子上的聲響。
傅予深無言地望著她。
此時此刻,似乎應該說些什麼,可該說什麼才好呢,洛詩想不到。
最終她隻遙遙衝傅予深頷首,就當做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入了這昏暗夜色的雨幕之中。
雨越下越大了。
傅予深在庭院裡站了許久,久到肩頭發梢也被雨水潤濕,在屋內久等不至的沈嘉木和耿銳出來尋他。
沈嘉木:“怎麼不進去?”
“……回去了。”
耿銳意外地挑眉:“幾個意思?裡邊那位洛總可是留了最好的位置給我們,京海這麼多大人物都看著呢,你說回去?”
傅予深冷著一張臉,什麼也沒解釋,抬腳便朝門外走去。
沈嘉木和耿銳對視一眼,都不明白傅予深這是發的哪門子瘋,隻好商量由耿銳回去收拾爛攤子,沈嘉木則給司機打電話開車來接。
在不遠處待命的司機很快將車開了過來。
暴雨如注,雨刮器在玻璃上擦出有節奏的聲響,車裡頗有些悶,司機詢問要不要開點音樂。
傅予深卻沒回話,視線始終看著窗外,看著車從洛宅後門朝前門駛去。
沈嘉木從始至終沒想明白傅予深怎麼了,直到透過雨痕蜿蜒的玻璃窗,瞧見了在正門台階上等車的窈窕身影。
雨下得很大。
洛詩沒有帶傘,好在有段馳借她的外套,罩在頭頂能夠稍稍避雨。
可雨勢太大,吸了水的西裝沉甸甸的壓在頭頂,濕冷氣息染上她的指尖,連戳手機屏幕打車都有些吃力。
副駕駛的沈嘉木見此情景,揣摩著傅予深的心思,試探問:
“傅總,天這麼冷,不順路稍一段?”
雨幕中,那披著外套的女孩看上去小小的一團,禮服裙的兩根細細吊帶掛在她單薄的肩頭,雨水浸濕的麵料貼著背脊,脆弱易折得如不堪雨水重擊的花枝。
那樣驕矜柔弱的存在。
卻偏偏,寧可向段馳開口,也不肯向他求助。
傅予深收回視線,車內響起他冷淡的嗓音:
“我欠她的?”
司機有些揣摩不透老板的意思,求助地看向副駕駛的沈嘉木。
沈嘉木卻心下了然,讓司機儘管往前開,卻在開到下一個路口時借故下了車。
“既然沒有應酬了,正好我朋友約我去酒吧喝酒,我就先走一步。”
沈嘉木站在車邊,抬傘瞧了眼天色:
“這雨怕是還有好一會兒才能停呢,誒,也不知道洛大小姐有沒有打到車……”
“開車。”
傅予深麵無表情地下命令。
邁巴赫在夜雨中穿行,很快便駛離了沈嘉木的視線。
綠燈轉紅,司機停下車,問後座的老板:
“傅總,我們是回公司,還是回您家啊?”
“回洛宅。”
“……啊?”
司機茫然地抬頭看向後視鏡。
後視鏡裡的男人眉頭微蹙,傅予深一貫情緒淡,此刻露出這樣明顯的不耐,司機識時務地閉上了嘴,很快便掉頭回了洛宅。
傾盆暴雨衝刷著路麵,激起一片片水花。
洛詩安靜地抱膝蹲在台階上,等待著距她五公裡的車來接她回去,正盯著水窪裡的漣漪發呆時,卻見一雙被濺上泥水的名貴皮鞋停在了她麵前。
洛詩緩緩抬眸,有些反應不及地望著出現在這裡的傅予深。
他冷沉著臉,一手持著黑傘,另一隻手的臂彎裡搭著他的外套。
“就這點出息?”
“當年甩我的時候不是挺能乾嗎?”
他的語氣冷若冰霜,在茫茫雨夜中像一團燃燒著的冷焰。
這番話像是積壓了數年,在一個不合時宜的時機被突兀地砸到了洛詩臉上,她從濕透了的外套微微探出頭來,臉上帶著始料不及的茫然。
其實他想說的話還有很多。
他想罵洛詩殘忍,毫無憐憫,一定要在他出車禍的那天跟他分手,並且斬斷得迅速而堅決,絲毫不給他回旋餘地。
這麼多年,他像個愚蠢的白癡一樣念念不忘,甚至還可恥地期盼著,她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即便是知道她有了新的男友。
即便是他們分手後,她還披著對方的外套。
即便如此。
他在這磅礴大雨中低垂眼簾,瞥見她泛紅的鼻尖和濕漉漉的眼,仍然無法遏製地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對他冷靜陳述。
——你想要她。
這麼多年。
你還是執迷不悟,非她不可。
傅予深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洛詩看到他手背上暴起的淡青色血管,惴惴不安地開口:
“傅予深……”
他手中的黑傘朝洛詩傾斜了大半,毫無征兆地,抬手將洛詩頭頂那件段馳的外套一把扯下!
“你——”
洛詩還未說完的話被他截斷。
“跟了我。”
雨水拍打著傘麵,乾爽的、帶著熟悉冷香的外套傾覆而上,罩住了洛詩微涼的肌膚。
在他劃開的一處曖昧領域中,女孩白皙的脖頸微揚,如羊羔般跌入他幽深晦暗的瞳孔深處。
“我能讓羞辱你的人後悔。”
兜頭而下的傾盆大雨籠罩著整個城市,洛詩恍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曾以為,傅予深已經對她徹底失望,絕不會再回頭。
這明明也是她所期望的結果,但當他重新站在她麵前,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時,洛詩才猛然驚覺,她內心竟然有所期待地雀躍起來。
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觸及他指尖的一瞬間,洛詩想要抽手已是不可能,傅予深反手緊握住她細骨伶仃的手腕,將她從泥淖中拽了起來。
“走吧,”傅予深看向洛詩身後的盛大宴會,“我們進去。”
洛詩的唇色比枝頭杏花更淡,她眼睫微顫,迷茫地問:
“進去……乾什麼?”
他指腹蹭過她沾了雨水的長睫,掠過她微涼的唇瓣。
“當然是,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