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宅。
“……實在不好意思,洛總,這幾杯酒就當是我替傅總給您賠罪了,下次等傅總忙完,他說他親自請您,給您當麵道歉……”
宴席上的洛衛東臉色並不好看。
今天是他五十歲壽辰,京海市新貴舊貴都還算給麵子,有分量的都來了,還有許多年輕小輩,也主動攜禮來他麵前恭恭敬敬祝一聲壽。
反而是傅予深。
這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仗著自己在國外勢大,是剛剛歸國的科技新貴,居然連個照麵都不打的就走了。
眾目睽睽之下,洛氏集團的麵子都被他踩在了腳底。
“不必了,”洛衛東皮笑肉不笑,“你耿少的這位朋友,我們這些老頭子恐怕有點高攀不起,架子這麼大,我們洛家這小廟容不下這尊佛。”
耿銳麵上仍笑盈盈的,心裡卻哀歎連連,傅予深這小子,也不知道發什麼瘋……
咦?
餘光瞥見門口處走來的身影,耿銳眼前一亮。
又瞧見與他並肩而行的女孩,他恍然大悟。
哦,原來發的是戀愛腦的瘋。
“這是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他擠眉弄眼地打趣。
傅予深卻沒有與他開玩笑的心情。
他側目看向身旁的女孩,臂彎微曲,洛詩還沉浸在“提親”那兩個字的震撼之中,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明白過來傅予深要她做什麼。
可是,滿堂賓客,這麼多雙眼睛都或探究,或好奇地注視著他們,洛詩忍不住生出了一點退卻之意。
“要不然,你再想想……”
洛詩硬著頭皮喃喃低聲道。
沒等她說完,不耐煩的傅予深直接拉著她的手搭在他的臂彎裡。
席間的段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洛衛東雖不意外,但卻被兩人堂而皇之的親密舉動氣得眉頭緊皺,霍然起身道:
“我這裡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地方,這位先生,你家裡人沒有教你,沒得到邀請函的情況下隨便赴宴,是極不禮貌的行為嗎?”
儘管今天的傅予深西裝革履,但洛衛東根深蒂固認為他還是當初那個想要攀附洛家的窮學生,絲毫沒有往彆的方麵想。
這在傅予深的意料之中。
當年洛衛東去京大看洛詩時,讓輔導員將他叫去辦公室,對方看他的目光更是輕蔑得露骨,像是在看光潔地板上一塊不知好歹的汙漬。
傅予深扯了扯唇角。
其實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數年,他少年時的桀驁恣意早已被消磨不少,但此刻麵對洛衛東詰問,他那一身冷傲反骨還是不可避免地化作鋒利刀刃,直指對麵的男人。
“我想您可能要搞清楚一點,若非您派人盛情邀請,這場宴會,我或許也並沒有那麼想出席。”
洛衛東露出不解神色。
實在看不下去的洛詩忍不住出聲:
“他是傅予深。”
……傅予深!?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掠過窗外,洛衛東腦子似有雷鳴聲炸開,恍惚了半天才醒悟過來。
難怪,難怪。
難怪他聽聞傅予深認識洛詩。
當年那個需要拿助學金的窮學生,竟然,搖身一變,年紀輕輕就成了坐擁上億家產的科技新貴?
鄔娟對公司內部的事務並不了解,也不明白洛衛東為何一臉青紅交接,下不來台的模樣。
寂靜之中,她隻能以女主人的身份打起圓場,耿銳也很是圓滑,言語間給足洛衛東麵子,總算是哄得一桌氣氛和緩。
傅予深和洛詩在洛衛東這一桌坐下。
鄔娟:“……原來是我們小詩的朋友啊,衛東,你還不知道吧,剛才在院子裡小珩不小心掉進遊泳池裡,就是這位傅總幫忙撈上來的,我們還得感謝人家呢。”
“感謝?”洛衛東冷硬著一張臉,“小珩去年還拿了學校遊泳比賽的第一名,用不著彆人撈。”
鄔娟輕拍了他一下,轉頭又對傅予深道:
“傅總彆介意,我想,大家可能是有一些誤會,不管怎樣,今後大家都要在京海市的商場上交手,不如就趁今天化乾戈為玉帛?”
話音落下,席上靜了靜。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鄔娟說的話就是洛衛東想說的話,能不能化乾戈為玉帛,不取決於洛衛東,而取決與這位年輕英俊的新貴。
但在眾人矚目下,傅予深卻恍若未聞,不疾不徐地抬手盛了一碗湯放在洛詩麵前。
“淋了雨,喝一碗湯會舒服一些。”
洛詩能感覺到眾人視線中的驚疑不定,她低頭看著白瓷碗裡的湯,整顆心也飄飄浮浮,沒有定處。
鄔娟愣了半響才回過神,忙擠出一個笑容:
“是,是,看我,都沒注意到小詩淋了雨,阿姨快去煮一碗熱薑茶來,還有,再去找幾件小詩的衣服過來,待會兒好讓她換上。”
傭人小聲低語:“可詩小姐的舊衣服都堆在倉庫裡……”
“那就去倉庫找。”
鄔娟眉宇裡泄露了幾分不悅,但對上傅予深的視線,她仍笑容和氣:
“阿姨不懂規矩,讓傅總見笑了……沒想到傅總這麼關心小詩,小詩一個人在外麵住,有傅總和小段總這樣的朋友在,我們做長輩就放心了。”
明明是關切的話語,聽在洛詩耳中卻總帶著幾分刺耳。
“小段總?”傅予深語焉不詳地複述了一遍。
鄔娟卻似乎心情愉悅了幾分,頗有耐心地解釋:
“喏,就是那邊坐著的那個孩子,我們小詩的前男友,雖然分手了,不過我瞧著他對我們小詩還是很關心了,聽說今天還給小詩披了外套……”
“外套的事,和段馳說了嗎?”
傅予深忽然偏頭看向身旁的洛詩。
洛詩點點頭。
臨走的時候她就跟段馳發了消息,她會把衣服送去乾洗店,洗過後再還給他。
“那就好,到時候還是我讓人親自送過去吧。”
傅予深垂眸飲了一口麵前的茶水,漫不經心地道:
“順道謝謝他今天,對我未婚妻的維護。”
“未婚妻”三個字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驚詫神色,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尤其是洛衛東,他不敢相信地盯著傅予深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之前端著的那點架子頃刻間蕩然無存,磕磕巴巴地開口:
“什、什麼?什麼未婚妻,你指的是誰?”
就連洛詩本人心中的震顫,也不比在座任何一個人少。
哪怕他稱呼一聲女朋友,洛詩都尚且能夠保持鎮定,但傅予深卻如此從善如流地稱呼她為——
未婚妻。
這三個字,似帶著某種奇妙的魔力,無形中將不久前還形同陌路的她和傅予深,密不可分地捆綁在了一起。
她真的要嫁給他嗎?
這一切是不是有些過於混亂倉促?
洛詩摸不清傅予深究竟在想什麼,她甚至期望傅予深這樣說,隻是因為他年少時的那一點不甘心。
……應該是吧。
這或許也是,報複洛衛東當年欺辱他的一種手段?
洛詩沉默良久,默許了這個稱呼。
傅予深握著茶杯的手指鬆了鬆。
仿佛說出這三個字也讓他心頭的枷鎖解開,他微微後仰,後脊抵著椅背,抬眸看向洛衛東時眼神裡帶著一點不明顯的壓迫感。
“我指的當然是阿詩,今天是洛先生的壽宴,正式提親還是另外選一個日子詳談,以表誠意。”
事情的發展荒誕得讓洛衛東都忘了自己請傅予深來的初衷。
怎麼就……發展到了提親的階段?
洛詩要嫁給他?嫁給這個身價億萬的名利場新貴?
如果他不是在開玩笑,那麼之後的合作,洛家的轉型——
“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場筵席在接連發生的突變中食之無味,傅予深和洛詩幾乎都沒怎麼動筷子。
他執起洛詩冰涼的手,起身對洛衛東夫婦道:
“我今日第一天上門,原本應該陪到最後,不過……聽說家裡已沒有阿詩的房間,那我們就不再久留,祝洛先生身體康健,事業興旺。”
“告辭。”
傅予深放下茶杯,大廳內其他好幾桌人的視線似有若無的飄了過來,洛詩隱約瞥見不少人看完他們,又低頭抱著手機打字打得飛快。
想也知道,是和今日不在場的人八卦這場是非。
恐怕不等今夜過去,她和傅予深要結婚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京海。
洛詩都來不及猜測旁人心中作何猜想,門外司機撐傘以待,她被傅予深牽著走進了漫天雨幕。
雨聲依舊。
但這一次。
身旁多了一把替她抵擋風雨的傘。
洛詩終於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傅予深眼睫半垂,似乎正在給什麼人發消息,並不抬頭地道:
“你家地址發給我,先讓助理去你家取一些生活用品,剩下的明天我會安排搬家公司送來。”
洛詩猶疑不定地出聲:“不用了吧……”
“或者你自己明天去盯著他們收拾?”
傅予深偏頭看向她,不知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出來的後知後覺,他慢吞吞道:
“你說的不用,是指不用去我家住?”
洛詩想要點頭,但又覺得自己這樣像是把人用完就扔,良心略略有些不安。
……但再怎麼良心不安,讓她今晚就搬去傅予深家裡,也還是有些太突然了。
“傅予深,今天的事,我……”
“如果是道謝,那就不必說了,我不指望你謝我。”
他冷淡地打斷了洛詩後麵的話。
“但你以為,你還有回頭路嗎?”
洛詩驟然失聲。
他說得沒錯,傅予深和段馳不同,段馳跟她分手,圈內人最多閒聊的時候不痛不癢提起幾句。
但如果是傅予深剛宣布要和洛詩結婚,轉頭就說婚約取消,圈內人免不了要做最惡意的揣測,對洛家,對已經上市的深藍科技來說,都不會毫無影響。
司機打開邁巴赫的後座車門,傅予深見洛詩遲遲未動,臉上不免浮現幾分不耐,但手裡的傘卻微微傾斜至門邊。
洛詩遲疑幾秒,抬腳上了車,沒再沾到一滴雨水。
邁巴赫載著後座的兩人,徹底駛離了洛宅。
暖風徐徐,驅散倒春寒的一點涼意。
但畢竟淋過雨,洛詩身上還是有一陣陣的寒氣襲來,單薄的肩微微佝僂,籠住身上的餘溫。
一條毛毯被輕輕丟到了洛詩的膝上。
抬眸望去,傅予深的側臉不偏不倚地看著前方,窗外有闌珊燈火次第掠過,在他冷峻的側臉輪廓留下忽明忽滅的光影。
看著格外英俊,也格外的難以接近。
洛詩低頭看著丟進自己懷中的毛毯,柔軟毛毯裹在身上是暖的,可偏偏給毛毯的人臉色冷硬如冰,洛詩實在沒見過有誰求婚能求得像傅予深這樣,淡漠得仿佛在談一場公事。
她抿了抿唇,漂亮的唇形染著水光瀲灩的唇釉,本該是嬌豔欲滴,卻因主人心中的不平而顯得倔強不屈。
“結婚可以,搬家也可以,但我有條件。”
眼風冷淡地掃過來,他無言望著她,像是在看她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
“首先,我不是被你包養。”
傅予深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
他一手撐著下頜,慢悠悠的將洛詩上下打量了一圈。
“做人也要有自知之明,就你這麼嬌氣的人,包養你,和請個祖宗回來有什麼區彆?伺候人的活你乾得來哪一樣?”
洛詩被他的嘲笑激得耳尖微熱。
下意識想要反駁,但又突然發現,這天底下確實沒人比傅予深更有資格說這話。
她這五體不勤的毛病,一半是家裡養出來的,一半便是他一手放縱而來。
“其次,”洛詩假裝沒聽到他那番話,自顧自地說下去,“結婚是件大事,你的財產數量也不小,如果離婚財產分割會很麻煩,不如我們對外宣布結婚,但暫時不領結婚證,你覺得怎麼樣?”
聽到這裡,傅予深麵上的譏笑斂了斂。
“你的意思是假結婚?”
洛詩將傅予深給她的毯子裹得緊緊的,長發蓬蓬鬆鬆地堆著,襯得那張白而精致的臉愈發顯小,純真無辜得像某種小獸。
但傅予深看著卻沒有半點憐惜。
他腦子裡此刻隻有掐死她,或是把她那張嘴堵住這兩個念頭。
洛詩絲毫不知,還火上澆油:
“我們畢竟已經談過了一次失敗的戀愛,應該給彼此,留一條後路,就用三年時間試試……你覺得怎麼樣?”
傅予深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壓著她,那目光冷冽銳利,像要刺破洛詩心底那層自我防禦的戒備心。
但最後也隻是,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好,那就三年。”
洛詩點點頭,但瞥見他隱忍神色,又擔心是不是他覺得三年時間太長。
“三年不行的話……兩年也可以。”
胸口像有一團火在燃,傅予深轉頭冷冷盯著洛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