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冬剛缺席了一陣,在桌邊坐下,聽步|槍隊和飛碟隊說剛才的討論結果。剩下的人都在埋頭吃泡麵,柴國軒好不容易從一腦門子的射擊數據裡輕鬆一會兒,飛快拿目光審訊劉嫻出去打探到的結果。
劉嫻端著麵桶坐了一會兒,抄起手機,低頭發短信:柴隊,現在是晚上嗎?
柴國軒愕然:你眼睛出問題了?
替這些隊員從小操心到大,柴國軒嘮叨的那些話在輸入法裡都有了聯想,教訓立刻跟著發了過來:早說你們要早預防早預防,就是不聽!怎麼回事,黃斑眼病?黑影有多大,什麼形狀的?
劉嫻:……
劉嫻抬頭看了看林暮冬。
林暮冬看起來沒受任何影響,坐下繼續分析比賽,又變回了和平時一模一樣的嚴肅冷淡。
老人家的壓力已經夠大了。
劉嫻又往好裡想了想,挑了個最好的可能,回複:沒有,耳背了好治嗎?
*
劉嫻足足用了三個小時,才讓柴國軒相信了她隻是沒聽清楚話,確實還用不著帶助聽器。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明天就要有第一波賽事,教練員們也要給參賽隊員調整狀態放鬆心情,各自匆匆趕回去給隊裡作動員。隻有柴國軒跟手|槍隊的教練組還沒走,陪著林教練堅守在了辦公室,繼續開晚上的研討會。
“手|槍隊不一樣,不給他們開會更好。”
劉嫻靠在沙發裡,按按額角:“就讓他們看著打吧,能不失誤就是最好的發揮了。”
很多話在林暮冬的堅持下已經不那麼忌諱,討論起來變得容易了不少。劉嫻儘力無視著柴國軒身上沉沉的低氣壓,拿著花名冊和林暮冬有一說一:“你做的挺好的了,能準備的咱們都準備了,剩下的到底也要靠他們自己。”
林暮冬沒說話,又翻了一遍花名冊。
劉嫻知道他在想什麼,緩和著語氣坐直:“等這批回去,咱們就抓新人。不行我就下去省隊走一圈,肯定還有沒發現的好苗子……”
柴國軒忽然咳嗽了一聲。
話才出口,劉嫻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飛快閉上了嘴巴,來回看了看。
林暮冬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合上花名冊,聲音平淡:“去省隊走一圈吧,看看新人——”
他的話音頓了頓,沒再繼續下去。
靠在沙發上的肩背繃得鋒銳,林暮冬閉了下眼睛,搭在扶手邊上的右手悄然攥緊,起身走到窗前。
“會有天賦好的,帶回來,我教他。”
林暮冬瞳色漆黑成一片無邊的靜邃,視線落在眼前的夜幕裡,聲音平穩:“薪火相傳,不會滅的。”
任何東西都可以傾囊相授,技巧,經驗,所有在賽場上無數次征伐積累的經驗,一次次扣下扳機後,在靶心上留下的全部痕跡。
他什麼都能教。
柴國軒聲音啞得厲害:“暮冬……”
林暮冬闔上眼,垂在身側的右手慢慢鬆開,食指輕勾了下。
扣下扳機的姿勢。
這個動作他已經做了不下幾萬次——瞄準,扣發,落槍,下一次瞄準。這些早已經像吃飯喝水一樣的動作幾乎已經銘刻進肌肉記憶裡,他勾起手指的時候,甚至能直接反應出扣下扳機時輕微的清脆扣發觸感。
射擊原本應當是競技壽命最長的運動。
一年前,柴國軒還在世界杯賽場的國旗下按著他的肩膀,朗聲笑著讓他打到五十歲。
所有一直以來因為領隊的刻意維護遲遲沒來得及麵對的問題,終於在世錦賽的強大壓力下撲麵裹下來,卷挾著他,壓得人想要大口喘息。
可林暮冬依然隻是平靜地站著。
沒有發怒,沒有不甘,沒有咆哮嘶吼質問——哪怕是從他受了傷、不得不退役的那天起,一直到今天,劉嫻都沒見過林暮冬有過任何失控的宣泄。
他隻是開始變得更加嚴厲,無論對隊員還是對自己。
如果不是他近一年來的嚴厲培訓,現在手|槍隊的成績甚至要更堪憂得多。
沒去看其他人的神色,林暮冬轉回身,拿起衣服:“我出去一下。”
劉嫻還想說話,被柴國軒一把拉住,搖了搖頭。
外頭的天色已經全黑了,走廊裡安安靜靜的,有點兒昏暗的燈光照亮了一段一段的牆麵,透落下經年的陳舊氣息。
天一天比一天冷,外麵的冬意已經隔著窗戶透進了走廊,一出門就有鮮明的寒氣襲上來,徹骨地往身體裡麵鑽。
林暮冬靠在窗口,摸出打火機,點了支煙。
他不抽煙,隻是看著那支煙慢慢在指間燃燒。煙氣一縷縷地散進夜空,灰白的煙灰一點點彎下來,無以為繼地墜落在窗台上,被風一吹就飄得乾乾淨淨。
林暮冬看著那支煙一點點著完,然後霍然起身。
他的腳步幾乎有些不易覺察的急躁。
入夜的涼意混著淡淡煙氣,翻騰流轉,囂張地追著他穿過明暗交界的走廊,在儘頭的那間房間外停住,敲了兩下門。
清晰的響聲在過於安靜的走廊裡響起來,突然得足夠嚇人一跳。
林暮冬蹙了下眉峰,向後退開一步。
好不容易不害怕了的。
這個念頭騰上腦海的時候,他幾乎還沒來的讓自己的理智歸位,等徹底回神,身體已經自動完成了全部的程序。
林暮冬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把最後一點煙頭用力攥進掌心,轉身要走,門裡忽然穿出來啪嗒啪嗒的小跑聲。
門被推開,半個小腦袋探了出來。
外麵很冷,葉枝還穿著單薄的小鹿睡衣,被已經很稀薄的煙氣嗆得輕輕咳嗽了兩下,卻還是靈巧地擠出了半個肩膀,拉住了轉身正要走的人。
“林教練……怎麼啦?”
小姑娘隊眼睛彎著,聲音依然輕輕的,指尖輕輕勾著他的袖口。
軟得像剛剝了糖紙的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