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乏味的一周過去,下午第四節課後去吃食堂的晚飯,再跑去十二班找林一硯已經成為了時澄月的一種習慣。
國慶前後,江城漫長的雨季終於結束。
每天都要額外帶一把傘這種不輕不重的負擔終於可以徹底拋卻。
“姐,我真沒見過比你還懶的女生了。”國慶小長假結束後的第一天,難得碰上全家在同一時段起床吃早飯的場景,時澄陽語氣帶嫌棄。
時澄月沒搭理他。
時澄陽沒得到回答,催促:“姐,你乾嘛不理我?”
時澄月:“因為我懶到不想搭理你。”
“時澄月,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你叫我什麼?”
“時......”時澄陽虛虛地看了她一眼,最後委屈巴巴地低頭繼續吃飯,“姐......”
時澄月心滿意足,冷冷笑了聲。
李淑然和時鳴磊坐在對麵,對這場景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時澄月為了表示自己那點幾乎為零的愛弟之情,決定送時澄陽去上學。
李淑然連連誇讚時澄月越來越懂事了。時澄陽在旁邊聽著眼睛直翻白眼,都十六七歲的人了,居然還要這種所謂的鼓勵刺激法。
再說了,江理實驗開校門的時間門比他們育和早得多,時澄月這麼早就送他去上學,學校門也不會開,他隻能在大太陽底下曬著。
時澄月,好狠的心!
遠離了時鳴磊和李淑然的視線,時澄陽終於開始碎碎控訴。
時澄月恍若未聞。
學校門口的早餐店好像總是比其他地方的好吃許多。一排排的早餐店正隨著白霧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時澄月聳了聳鼻子:“你餓不餓?”
時澄陽:“不餓。”
時澄月語氣貼心:“好的,既然弟弟餓了,那姐姐就去給你買早飯。”
她把手攤在時澄陽麵前,“錢。”
時澄陽:“......”
他憤憤然從口袋裡拿出錢塞在時澄月手中。
上輩子也不知道做了什麼滔天罪孽,這輩子懲罰他成為了時澄月的倒黴弟弟。
“兩屜小籠,兩個茶葉蛋,兩杯豆漿。”時澄月剛付好錢,就被時澄陽猛得拉了拉衣袖。
時澄月低頭的時候,看到時澄陽儼然換了一副麵孔,耳朵紅紅的,整個人手足無措又強裝鎮定。
“姐,我們去那邊吃吧!”
時澄月順著時澄陽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空間門前的塑料棚遮住了太陽,光線並不充足,所以這個點的早餐店已經開起了燈。瓦力不足的白熾燈在這個時候還是有些許晃眼,其他人仿佛連著背景一起化成了虛虛實實的模糊景象。林一硯坐在靠牆位子的外側,嘴裡咬著根吸管,一隻手拿著小碟子,另一隻手給人倒醋。
醋倒了一半,偏頭去看坐在身旁那個小女孩,微挑了下眉,似乎在問她夠不夠。
小女孩點點頭,林一硯把醋碟放下,挪到她麵前,這才把吸管插進豆漿裡,隻字不語,似乎在等小女孩吃完飯。
不管是那個小女孩,還是他,好像......都挺乖。
時澄月被時澄陽拽著,沒什麼思想地往那邊走。
“苗禾!”時澄陽半隻腳還沒踏進早餐店,就大喇叭似的叫起來。
苗禾正認真地給煎餃蘸著醋,就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還帶著熟悉感。她好奇地抬頭,就看見時澄陽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她剛要歎氣,目光落在被時澄陽拽著的時澄月身上。
有些眼熟。
“苗禾苗禾,居然在這裡看見你,好巧呀!”時澄陽自來熟地在苗禾對麵坐下。
時澄月望向對麵的林一硯:“好巧。”
苗禾父母公差外出,不在這邊,所以從國慶假期開始,苗禾和**愷就住在林一硯家。今天早上,他順路帶著苗禾來上學,卻不想在這裡碰到了時澄月。
他點點頭,抑製住自己心裡的波瀾,最後化作一句聲色正常淡然的話語:“好巧。”
“苗禾苗禾,你沒看見我嗎?!”時澄陽又招招手。
時澄月突然覺得有點丟人。
苗禾看了一眼時澄陽:“看見了。”
隻是,在目光落到時澄月臉上時,她一愣,仔仔細細端詳了許久,瞳孔不由放大,眼睛全然一亮,手中沾了醋的煎餃即使擁有再美味的味道也比不上眼前這個女生了,“姐姐,你好。”
時澄月笑:“你好呀。”
她拍拍時澄陽的頭,向林一硯介紹,“這是我弟。”
林一硯:“這是我......”表妹......
話還未說完,苗禾立刻接話:“姐姐,我叫苗禾。”
時澄月點點頭。
“姐,你上次搶的棒棒糖就是她給我的。”時澄陽冷哼一聲控訴道,“苗禾,我不是故意不吃你給我的棒棒糖,就是因為我姐姐——”
苗禾不怎麼記得這件事了,等時澄陽說了之後才想起來。那是轉學到育和實驗小學的第一天,苗禾的司機沒有算準發車時間門,堵車堵在了路上,她隻能在校門口等車。
那個時澄陽就像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圍繞在她身邊,嗚哇嗚哇地叫喚著,大刀闊斧地和苗禾講述育和實驗小學有多麼多麼好。苗禾聽得心煩,順手從書包裡拿出一根她最討厭的青蘋果味棒棒糖,問了他一句要不要吃糖。
卻不想對方一下子紅了臉,剛剛嘰嘰喳喳的嘴突然像隻啞炮,一句話都說不出。
苗禾實在覺得奇怪,索性塞進他的手裡,希望棒棒糖能堵住他的嘴。
早知道這根棒棒糖是要送到哥哥喜歡的女生的嘴裡,她就挑一根她最喜歡的味道了。
苗禾低頭從書包裡翻箱倒櫃拿出一根棒棒糖,伸長了手,遞到時澄月麵前:“姐姐,我今天隻帶了草莓味的棒棒糖,你喜歡吃這個味道嗎?”
時澄陽:“......”
時澄月覺得這個初次見麵的妹妹對她稱得上過分熱情,她接過棒棒糖:“謝謝。”
四人起身的時候,時澄月這才發現苗禾的腳踝有些許問題,走路有些跛。林一硯單肩背著包,一手抱起苗禾。
“姐,這個就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女生,是不是很可愛啊,我跟你說她不僅可愛,而且成績也很好,你知道嗎,她——”
時澄月拿過生煎包堵住時澄陽的嘴,指腹上沾了點油,她順手擦到時澄陽的衣服上。
而後走到林一硯身邊,抬手拿過林一硯的書包,“我幫你背包吧。”
時澄陽:“......”
無語。
一個兩個全部忽視他。
愣神之間門,林一硯的書包就被背在了時澄月身前。
時澄月和時澄陽走在了前麵,林一硯抱著苗禾走在後麵。
苗禾摟住林一硯的脖子,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時澄月的背影。
林一硯輕聲說:“苗禾,太明顯了。”
苗禾:“什麼太明顯了?”
“你對姐姐的喜歡太明顯了。”林一硯說。
苗禾歪著腦袋,終於把視線從時澄月的背影上落回林一硯臉上,小臉上滿是不解:“這不好嗎?”
既然自家哥哥喜歡時澄月,那她自然也愛屋及烏地喜歡這個姐姐。
林一硯突然語塞。
他恍然想起,苗禾對時澄月的喜歡,與他對時澄月的喜歡是不可以相提並論的。
小孩子可以童言無忌直言不諱地說喜歡時澄月,時澄月大抵也可以以同樣的喜歡回贈。
可他不行。
他對時澄月的喜歡,此刻的時澄月還無法用同樣的喜歡來回應他。
他改口:“這是好的。”
苗禾重重嗯了聲,聲音壓得有些低:“哥哥,你真厲害,你找到這個姐姐啦。”
林一硯眼裡泛起些許笑意。
是的,他找到她了。
·
這個點的學校還沒有開門,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學生等在門口。
江理實驗的進校時間門已經到了,時澄月和林一硯沒等時澄陽苗禾進校門就先和他們告彆。
“那個姐姐是你的親姐姐嗎?”苗禾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問。
難得遇上苗禾主動和他說話,時澄陽興奮異常:“對,沒想到你也有個哥哥,我們兩個可太有緣了。”
怎麼就有緣了。
苗禾敷衍地笑了兩聲。
送時澄陽和苗禾進了學校之後,時澄月和林一硯並排往江理實驗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時澄月突然頓住,驚訝地低呼一聲。
林一硯已經習慣了她這一驚一乍的動靜:“怎麼了?”
時澄月可憐兮兮地說:“我數學漏了張卷子沒做。”
林一硯:“那回學校做。”
時澄月抿唇,麵露為難之色:“數學這麼難,不可能這麼快就做完的。”
林一硯靜默片刻:“所以......”
時澄月對上他的眼睛,笑得有些討好,肩膀微晃,雙手合十拜了拜:“幫幫我啦林一硯。”
·
江理實驗外的早餐店。
時澄月坐在最靠裡的位置,美其名曰老師們都會開車路過這條路,要是坐在外側被抓到就不好了。
林一硯拿出卷子,猶豫再到底要不要遞給時澄月的時候就被她一把搶了去。
“哎呀,我忙著玩手機,沒空寫數學作業。你可真夠小氣的,拿你份作業還嘰嘰歪歪的,下次還給你。”
誰嘰嘰歪歪了?
誰小氣了?
他不是一句話都沒說嗎。
再說了……
時澄月能還什麼給他?
時澄月抄作業的時候比做作業還認真,因為廖衛峰眼睛賊得很,一眼就能辨認出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她先把答案抄完後,又在選擇題的每個選項上塗塗改改打勾畫叉,在空白處用黑筆寫了幾個公式後又劃掉,卷麵瞬間門變得淩亂。
林一硯在旁邊看得歎為觀止。
“這次時間門來不及,所以隻能給你抄了,等你空下來了記得把答案遮住,然後自己再做一遍,知道了嗎?”林一硯怕她忘記,提醒了她一遍。
他好操心,好煩人。
時澄月擺擺手,萬分不走心,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林一硯無聲地歎了口氣。
時澄月敏銳地察覺到他這聲歎息,瞥他一眼,又把視線收回,邊抄作業邊振振有詞地給他洗腦:“秋天不宜學習,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秋天到了,葉子黃了,全城都是黃的,做什麼都會黃,不如不學。”
林一硯這輩子大概是理解不了這套說辭了。
時澄月又絮絮念叨:“等冬天到了……”
林一硯:“就可以學習了?”
時澄月:“不,兔子要冬眠了。”
“……”
林一硯耐著性子:“那春天呢?”
時澄月:“春天要發——”情……
話到此處,時澄月戛然而止,低頭抄作業。
“發什麼?”林一硯問。
“春天……春天可以,春天可以學習的……”她囫圇應著,“哎呀你不要再和我說話了,真打擾我抄作業!”
林一硯:“……”
她仿佛在身體力行地詮釋“最終解釋權歸時澄月所有”這句話的準確性。
可他說不過她,想想還是沉默得好。
隻是看人抄作業有些無聊,林一硯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觀察著這家早餐店,猝不及防間門他對上老板娘淩厲的眼神。對視兩秒,林一硯終於反應過來了。
什麼都不買,卻平白無故占了人家一桌位子。
林一硯有些心虛,他起身想隨便去買幾個飯團,剛起身,衣領就被時澄月猛力往下拉。
時澄月:“你動什麼?”
時澄月怕他起身之後,眼前再無遮擋,從早餐店前路過的老師就會一眼望到她,所以才會不過腦子地做出這些動作。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兩人離得有些近。
他的呼吸噴薄在自己的鼻尖,凸起的喉結沒有規律地滾動了兩下。
林一硯撇開頭去:“我去買個早飯。”
“你沒吃飽啊?”時澄月疑惑。
這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到他的頭稍稍往前一點,唇就會撞上時澄月的鼻子。他不敢做出大幅度的動作,保持頭部固定的姿勢,手悄悄往老板娘的方向指了指:“不買早飯,占著彆人的桌子好像不太好。”
好像有點道理。
時澄月這才哦了聲,鬆開他的衣領。
林一硯起身,在老板娘的注視下,買了兩個粢飯糕。
老板娘:“就買粢飯糕啊同學?這也太噎了,要不要再買兩杯豆漿?”
林一硯說了聲好。
話音剛落,時澄月轉過頭來,正好看見他費勁地從口袋裡掏硬幣:“剛剛不是喝過豆漿了嗎,不許買,彆浪費錢。”
林一硯哦了聲,又對老板娘說:“不好意思阿姨,隻要兩個粢飯糕就好。”
老板娘撇撇嘴,把豆漿放下,她把粢飯糕遞給林一硯,忍不住用方言感歎了一句:“真聽女朋友的話。”
林一硯抬在空中的手一頓,他沉浸在如鎏金一般的陽光裡,頭發自然垂落在額前,順毛,塌下來的時候露出幾分乖。
他看向老板娘,低聲道:“不是,應該的。”
·
等林一硯坐回來的時候,時澄月才抄到一半,她接過林一硯遞給她的粢飯糕,一邊吃一邊抄。
林一硯身上有股很清爽的味道,她無法以具象的實物來形容,隻是此刻,一陣穿堂風迎麵來,吹得他身上的味道悉數往她鼻腔裡鑽。
林一硯坐在她身邊,兩手撐在膝蓋上,繼而托著下巴,似發呆地盯著眼前那碟醋瓶,短袖袖口擦過她的手臂時,她鼻尖的敏感度也隨之輕描淡寫地升高,所有細微的存在都被放大成鮮明的實物。
即使一動不動,安靜無聲,他的存在感也是霸道又強烈。
時澄月不過隨意投去一個眼神,卻惹得自己正在抄寫的數學大題步驟漏了一行。
她有些煩躁地回神,開始一行一行對自己到底寫漏了哪一步。
“十月中就要期末考試了。”林一硯察覺到她突如其來的燥意,側頭問她,“你還有什麼不會的地方嗎?”
時澄月抬頭,掰著手指頭:“這麼快就要期中考試了,那豈不是......”
林一硯想她應該也明白了時間門的緊迫性,正要繼續說,就見她眼神有些受挫:“我已經和你認識兩個月了,卻還是沒有拿下你。”
林一硯:“......”
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的雞同鴨講。
她連連唉聲歎氣,最後幾道大題也不準備抄了,而是認認真真地凝視著林一硯,語氣裡透露出幾分鑽研的味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喜歡我啊林一硯。”
隻是一聲感歎罷了。
懶得抄剩下的作業了。時澄月把書包理好,起身又向老板娘買了兩杯豆漿。
林一硯在後頭圍觀全程,心說剛剛說不要浪費錢的是她,現在渴得厲害的又是她。
但他可不敢說出口。
時澄月拿過一杯豆漿,將吸管插上,遞到林一硯嘴邊:“走吧。”
林一硯接過豆漿,眼眸動了動,順勢往外掃了一眼,沒什麼大反應地收回視線。他單肩背過書包,插兜,慢悠悠地走在時澄月身後。
隨意垂眸,他們的影子無意間門交纏在一起。
可能是早晨頭發沒梳好,時澄月把已經空了的豆漿盒扔到垃圾桶裡。抬手繞到腦袋後頭開始紮頭,長發隨她的動作一撩一晃,紮成丸子頭後,林一硯可以看見她白皙的後頸,還有弧度流暢的側臉輪廓,和那縷彆在她耳垂後的碎發。
風過梢頭,濃蔭匝地,吹散綠意。
心臟像被灌入大量的汽水,然後一顆曼妥思不慎墜入,潮濕水汽瞬間門蒸騰翻滾。
他呼吸放緩了一瞬。
想象過很多次和她一起走在上學路上的場景。
卻不想,有一天,荒唐夢境也能成真。
·
放假前,祁嘉虞就曾和時澄月打趣,也不知道校方是吃錯藥了還是被舉報怕了,高生居然可以擁有整整七天的假期。
七天,太長了,長到足以讓人的精神懈怠。高四班的教室裡安靜到死氣沉沉,時澄月進來的時候,班裡的人都在爭分奪秒趴著睡覺或是補作業。
她把書包丟在桌上,坐下沒一會兒就忍不住打了個嗝。
鄭冉冉剛灌完水回來,難得見她長假回來不補作業,好奇:“不加班了?”
時澄月從書包裡拿出所有的假期作業往桌上一丟:“完美完成任務。”
祁嘉虞回過頭來:“厲害厲害,跟著林一硯學,倒是連作業都能及時完成了。”
時澄月笑了兩聲:“就是抄他的。”
祁嘉虞正巧看見背著書包路過的路梁,隨口一提道:“班長,我們兔子現在都不需要你的作業了。”
路梁腳步一頓,他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班長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晚,以前不都是他來開前門的嗎?”鄭冉冉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