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一刻之前,李淑然和時鳴磊有想過多了個弟弟會給時澄月帶來的影響,所以他們竭力做到一碗水端平,而時澄月又是前所未有的乖巧懂事,所以他們初為人父人母,第一次做了件錯事——他們以為時澄月不會在意這些的。
可是乖巧從來不是時澄月的常態。她隻是創造了自己的殼子,然後像小蝸牛一樣收起了觸角縮進自己的殼子裡。
十四歲那年的生日,一家人在飯桌上互相說著真心話,讓一切堵塞在時澄月心裡的障礙一一疏通,又一一散去。
原來說出口的願望竟然真的能實現。
原來壓在心底的情緒是無法讓旁人探知的,隻有大方說出口,彆人才能懂得你的想法。
大概是愛真的會讓人有底氣,她發現她真的像教科書上說的那樣,有一個避風港一樣的家。她覺得自己好幸運好幸運。
“我講這些……”冷風一吹,酒意退散了些許,她頓了頓,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麵前默默傾聽的林一硯,“你不會不耐煩吧?”
林一硯搖頭:“不會。”
他眼神真摯,語氣坦誠。
時澄月哦了聲,點點頭:“因為祁嘉虞知道我的這些事,我覺得我們也算是好朋友吧,所以我也很想告訴你。”
她倒是做到了友誼中所謂的一碗水端平。
原來並不是隻有他一人可以擁有的秘密,些許失落與遺憾的同時,他又為“好朋友”這三個字而欣然。
“不過那幾年裡養成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所以我偶爾看到我的朋友皺一下眉頭我就會想是不是我做錯了。彆人我當然是不在意的,可是朋友不是彆人。就像路梁,其實有的時候,我聽到他說的話真的覺得很不舒服,可是如果我表現出不舒服,那我們的友誼怎麼繼續呢?”
隻有笑著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就像是無形之中給了對方一個他從頭到尾都意識不到的台階下,這份關係才會繼續。
她垂著腦袋,發旋一晃一晃的。
路燈直直打下來,有些恍惚了林一硯的眼。
“時澄月。”
兩側的肩膀都突然被人抓住。時澄月被迫和他對視著。
“怎——”
“時澄月,你值得被很多人喜歡,但是如果有些人對你的喜歡是用來讓你提供情緒價值的,那麼我認為這種喜歡大可不必。你不是用來讓人吸血的,也不是生來就是治愈彆人的。不管什麼感情,都是相互的,如果在和一個人的相處過程中你感覺到了難受,遠離才是上上策,懂嗎?”
起先,林一硯對時澄月這個弟弟的印象很一般,他承認,他這樣莫名其妙的厭惡很幼稚很無理取鬨。
幾次之後,他發現姐弟倆的相處是恰當自然的,整日的吵架和關係好並不矛盾衝突,所以他會疑惑他們兩人的關係是如何變成今天這樣的。疑問終於在今天有了解答。
可是路梁不一樣,這種總是在言語中貶低你,貶低之後又給你些輕描淡寫的甜頭的關係,怎麼能稱之為友誼。
他喜歡時澄月,所以他的確不理智並毫無緣由地對路梁產生惡感,但這些惡感並非基於路梁是個惡人,隻是基於兩人之間的競爭關係。
可是,一次一次的交鋒之後,他發現路梁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朋友。這樣一個擅長打壓人,想要把人置於自己掌控之中的人怎麼能稱之為朋友,這樣一段畸形的關係又怎麼能叫做友誼?
時澄月不是傻子,她當然能感覺得出來這些微妙的變化。所以她在努力做到疏遠路梁,製冷這段友誼。
林一硯:“他對你很好嗎?”
時澄月:“嗯。”
林一硯笑:“難道你對他不好嗎?”
時澄月心口一滯。
是啊,路梁對她很好,可是她對路梁也很好啊。就像祁嘉虞對她這麼好,相應的,她對祁嘉虞也很好。可是和祁嘉虞相處,顯然是輕鬆又愜意的。反之,和路梁相處時,總有一種被他的言語壓製一頭的感覺。
“這種不平等的關係不能叫友誼。”林一硯滿意地看著她的表情,“你知道一般來說,這種不平等的關係叫什麼嗎?”
時澄月思路被他帶著走:“不知道。”
“叫喜歡。”
就像他喜歡她,所以他心甘情願被她壓製。
他抽絲剝繭般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覺得你喜歡他嗎?”
“當然不!”她的音量拔高。
她怎麼可能喜歡路梁。
“你確定你知道喜歡是什麼?”
“知道啊。”
“是什麼?”
時澄月突然語塞。她當然知道什麼是喜歡,可是喜歡又怎麼能用語言來形容呢?
林一硯說:“遇見喜歡的人時,心跳會加快,血液會沸騰,整個腦子都是不清醒的。”
“所以,你看見路梁的時候,有這種感覺嗎?”
時澄月看見路梁時,是冷靜到內心毫無波瀾的。所以她搖搖頭,像個乖乖作答的三好學生:“沒有。”
林一硯點頭:“嗯。所以,這種關係不是愛情,也不是友情。”
他又像個老師一樣提問,“那是什麼?”
“是……”時澄月抓著衣角,“是普通同學。”
少年惡劣心思突起。
他想,這不夠,這還遠遠不夠。
所以他繼續說:“也可能,連普通同學都稱不上。”
所以,不要再和那個叫路梁的一起玩了,不要和他離得太近了。
能不能徹底徹底,遠離他。
“時澄月,你是不是在小花園拉屎啊?怎麼還不進來?媽這次買的是冰淇淋蛋糕,你再不進來就化了!”雖然看不見時澄陽,但是他的聲音無孔不入般穿透過冬天濕冷的空氣。
時澄月嚇了一跳,咒罵了一句這白癡。
兩個人對視著,倏忽又相視而笑,紛紛笑到不能自已。
她從笑意裡困難地掙脫出來:“那我回家啦,我弟真的催死了。”
林一硯說好。
轉身走了一步,時澄月又回頭:“今天才是我生日,你要不要對我說句生日快樂?”
林一硯:“生日快樂。”
“謝謝。”
行了。她真的要走了。
“時澄月!”
往裡走過半程,即將轉彎時,她又聽見林一硯叫她的名字。
這邊路燈燈光黯淡,但是他刻意拔高的音量卻讓這條路上的聲控地燈乍然響起,像一個個躲藏在草叢中的小蘑菇們因為大型犬類動物突然的闖入而紛紛好奇探出腦袋。
時澄月回頭:“怎麼了?”
“剛剛說早了。”林一硯說,他抬起表,伸出手在空中比出了一個三。
然後變成二。
變成——
“時澄月,十八歲快樂!”
時針劃過零點,剛剛黯下去的地燈又在他三二一的倒計時中變得明亮。
那一刻,月光在地上灑出一片旖旎銀白,光裹挾著他的周身,身後是漫天密布的繁星。
時澄月隻覺得呼吸有一瞬停滯,一些不真實的感覺如熱浪般襲來。
怦怦然的心跳聲裡,有一顆種子衝破土壤蓬勃向上生長,她感受到勻速流淌的血液倏然沸騰,成堆成堆的蝴蝶在耳際蹁躚展翅,鬨起一陣短時間內無法暫停的喧囂。
她的腦子,即使沒有酒精加持,也要徹底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