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許初念抬起頭,幽暗的路燈下,他的眼睛像發著光,“想吃餃子。”
少年的夢想總是質樸,時喻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好,那就吃餃子,我記得鎮上有一家很不錯的餃子館,今天爸爸帶你下館子去。”
“嗯!”許初念的心情格外的好,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抬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時喻的袖子,唯恐他眨眼間又再次消失不見。
見小崽子還是沒有什麼安全感,時喻便任由他去了。
“嘶——”
但才走出兩步,時喻便聽到身後傳來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響,他扭過頭去,盯著呲牙咧嘴的徐初念,“怎麼了?”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許初念雙頰憋得通紅,“腳……腳麻了。”
時喻輕叱一聲,“嘖,真麻煩。”
許初念眉頭皺起,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防再次豎了起來,正當他準備開口嘲諷的時候,時喻卻突然在他麵前彎下了腰。
許初念有些想到了什麼,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瞬間拔高了音調,“你……你要乾什麼?”
時喻轉身看向許初念,曬得黢黑卻掩不住端正的五官上寫著“麻煩”兩字,他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不是你說腳麻了?上來我背你。”
許初念一下子變得結巴起來,天知道他心裡此刻究竟有多麼的緊張,“我……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不要你背。”
“怎麼這麼多話?”
似乎是已經將所有的耐心都已給用儘,時喻二話不說,直接抓著許初念的手臂將他甩在了自己的背上,“磨磨蹭蹭,飯館都要打烊了。”
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讓許初念緊張不已,渾身上下都繃的極緊,他感覺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巴掌拍在了許初念的屁股上,時喻沉穩的嗓音隨著輕風緩緩拂來,“放輕鬆一點,你這麼僵著我都沒辦法好好走路了。”
時喻打他的力道很輕,不像是打,更像是在安撫,卻讓許初念感覺比被打了一巴掌還要羞恥。
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攬著許初念的腿,他知道自己雖然瘦,但個子很高,還是有一定重量的,但眼前這人背著他卻走得非常的平穩,將他牢牢地托在他的背上,沒有絲毫的搖晃。
六月份小鎮的晚上總是吹來海風,帶著孤獨悲切的冷,每次趕夜路回家的許初念都必須要裹緊自己的衣服才能獲取那麼稍微一丁點的溫暖。
可是現在的他並沒有穿外套,隻穿著薄薄的夏季短袖校服,卻未曾感到一丁點的冷意。
隻因為身下男人的背部寬闊又溫暖,滾燙的熱氣隔著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斷的滲透進他每一寸的皮膚。
像是孤獨的旅人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溫暖港灣,許初念下意識的放鬆了身體,他試探著伸出兩節瘦骨嶙峋的手臂,緩緩圈住了時喻的脖子,聲音有些悶悶的,“爸。”
“小兔崽子,”時喻臉上染上了一抹淺淺的笑,“還知道我是你爸呢?”
許初念抿著唇不願開口。
幼時的他曾經萬般期待過父親溫暖的臂膀,無比的羨慕其他的小孩可以肆無忌憚的在父親的背上玩鬨,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開始漸漸明白,像他這樣窮苦家庭出生的小孩,是沒有資格奢求那麼多的。
他本以為那些遙遠的記憶早已被他埋葬,也早已過了期待爬上父親後背的年紀,可當今天時喻背起他的時候,許初念才發現,那些幼時朦朦朧朧的期盼,早已成為了他深埋心底,永遠都驅散不去的執念。
腿早就不麻了,但許初念卻舍不得離開這寬闊的後背,他微微閉上眼,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就讓自己醒來的再晚一些吧。
“好了,到了。”時喻把許初念放下來,衝著櫃台喊了句,“你好,要兩碗酸湯水餃。”
“哎,好咧,吃辣嗎?”店員手腳麻利的打印了憑條,“一共28元。”
時喻從口袋裡掏出錢數好了遞給他,“都放辣椒,其中一碗不要放香菜。”
“好的,馬上就好,請稍等。”
坐在餐桌旁,許初念有些神色複雜地盯著時喻,“你怎麼不知道我不吃香菜?”
時喻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將用熱水滾過的筷子塞進了他手裡,“誰讓我是你爹呢?”
“你……”許初念動作僵硬的捧著手裡的碗,看著時喻的動作,視線有些出神。
對方不僅知道他不喜歡吃香菜,因為小鎮太過於古樸,這些碗筷不知道被多少人用過,他愛乾淨,小時候母親還未離開前帶著他來下過幾次館子,他總喜歡用滾水將碗筷都燙一遍,這麼久遠的習慣,對方也記得一清二楚……
那些遙遠的,糊成了水墨畫的記憶再次浮現在眼前,讓許初念不由得紅了眼眶,“爸……”
“啪——”
時喻將裝醋的瓶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發出了一道清脆的聲響,“吃飯就吃飯,怎麼這麼多話?”
心生感慨,腦子中幻想了一場父慈子孝大戲的許初念:……
果然,他就不應該有期待。
“知道了。”許初念的聲音悶悶的。
他有些置氣的夾起一個餃子囫圇的吞進了嘴裡,但因為是湯餃,被餃子皮包裹著的滾燙的湯汁在他牙齒的噬咬監爆開在了他嘴巴裡,疼的許初念吸著冷氣,有些呲牙咧嘴。
時喻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吃這麼快做什麼?又沒人跟你搶。”
稍微緩和下來一點的許初念惡狠狠地瞪了時喻一眼,“不要你管!”
時喻嘖了一聲,“脾氣真大。”
等倆人吃完了餃子,夜已經完全黑透了,許初念臉上浮現出一抹憂慮的神情來,“沒有公交了,我們怎麼回家?”
“今天不回去了,”時喻帶著許初念來到了一個小旅館,“你不是還有半個月就要中考,最近一段時間咱們都住在這裡,等你考完再回去。”
許初念以前的成績很好,基本上科科都能考滿分,可當張文秀離開,原主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以後,許初念就開始故意不好好學習了起來。
他開始逃課打架,甚至是考試直接交白卷,一開始的時候老師還會給原主打電話,可隨著許初念越來越過分,老師也徹底的放棄了他,此後不論他再做什麼事情,都不再上報給家長。
許初念不好好學習就是為了引起父親的關注,可父親卻不再打電話回來,仿若是徹底的放棄了他,這讓他本就難過的心情越發沉重了起來,逐漸的越來越過分,和校外的小混混們成天混在一起。
可許初念不知道的是,原主之所以打電話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也是有他成績不好的原因所在。
原主吃夠了沒有學曆的苦頭,也太了解不好好讀書的後果,可他根本沒有辦法時時刻刻盯著許初念學習,隻能加倍的努力乾活,希望能賺夠讓許初念去學一個技術的錢。
父子之間缺乏溝通,又從來不向對方袒露對對方的關愛,導致關係越來越僵硬,上輩子原主死的時候,許初念心中懷著的都是對他的恨意。
留守兒童的悲哀,不外如是了。
原主畢生的願望就是希望許初念能夠考出去,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不至於像他一樣一輩子都困在這裡。
時喻既是成了他,當然是要替他去完成願望。
“可是……”許初念有些猶豫,“我成績不好,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時喻點了點頭,“但是你之前,用心學習了嗎?”
許初念僵直了身體,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任性妄為,有些不敢直視時喻的眼睛,過了許久,他抬起了頭,少年人眼中泛著水光,咬著唇一字一句地開口,“我錯了。”
時喻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拉著許初念坐下,時喻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每次考試的成績那麼差,是你故意的吧?”
許初念猛然間瞪大了眼睛,有些沒想到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全部都被時喻給發現了,此時的他越發後悔自己曾經的肆意妄為,再次低著頭倒起歉來,“對不起,我真的錯了。”
半大的少年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他以後的人生帶來怎樣的影響,隻能下意識地在父親麵前承認錯誤。
好不容易得到關懷的他,不想再惹父親生氣,隻能拚儘一切的用力抓著時喻的手,“爸,我知道我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再也不逃課了,你不要不管我。”
小崽子心思縝密又敏感,時喻略微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讀書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想念書,我也不會勉強你。”
“不!我想念書的。”許初念猛地放大了嗓門,就差對天發誓了,“我一定好好讀書,如果再逃課的話,就……就讓爸爸再也不理我。”
時喻滿帶揶揄的看著他,“你確定?”
小崽子鄭重其事的點頭,“我確定,絕對不反悔。”
“那就好,”成功套路住了小崽子的時喻勾起了唇角,“距離中考還有小半個月的時間,雖然你之前落下了太多……”
“我會努力的!”唯恐時喻真的放棄自己,在他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許初念立刻擺出了自己的態度,“其實初一初二的時候我有認真聽,隻是考試的時候故意控著題目不做而已,初三隻剩下了複習的內容,我才開始逃課的。”
“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我會努力把初一初二的知識點整合在一起,雖然……”一開始說的信誓旦旦的小崽子垮下了臉來,“雖然中考成績可能不太理想,但我一定會努力。”
“那就好。”時喻拍了拍他的肩,“時間已經很晚了,去洗澡準備睡覺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許初念盯著時喻的臉好半晌,才扭頭去了浴室。
時喻輕嘖了一聲,性格偏執的狼崽子,有些難搞。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時喻擔心等不到孫子回去的徐奶奶會一直在小漁村的路口等待,便拿起手機準備給鄰居打個電話,哪曾想剛播出去號碼,手機中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女聲,“您的電話已欠費,請續交話費。”
時喻:……
罷了,出去找個小賣部打吧。
跑了兩條街,時喻才終於找到了一個開著門的店子,非常遺憾的是,這個店子並不是個小賣部,但又令他有些慶幸的是,這是一家尚未打烊的書店。
時喻請求店員用手機幫他充了話費後,覺得應該幫助他好好提升一下業績,於是大手一揮告訴店員,“把你們店裡所有不同版本的三年中考五年模擬全部都給我拿一份。”
提著厚厚的一摞書從書店裡走出來,拐角又看到了一家還開著門的藥房,想到今天才跟小混混們打了一架的許初念,時喻走進藥房買了一瓶紅花油。
買書又加上買藥,時喻花費的時間有些久,等他回到小旅館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快半個小時。
等他打開房門,卻發現應該安安穩穩睡覺的許初念卻不見了蹤影。
嘔吼!完蛋!
心裡咯噔一聲,時喻連忙放下東西下樓去找,當他三兩步跨出小旅館大門,恰好看到了乘著夜色而來的許初念。
小崽子身上隻穿著單薄的夏季校服,頭發也未曾吹乾,還在嘀嗒嘀嗒的往下落著水,整個人像隻幽靈一般遊蕩在空蕩的大街。
“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出來乾什麼?”
聽到時喻的聲音,許初念猛地一下像獵豹一樣衝了過來,雙手死死的抓住了時喻的衣角,他的眼底染上了猩紅的血絲,狠狠的盯著時喻,一字一頓說得咬牙切齒,“你去哪裡了?!”
狼崽子發起火來還當真有點氣勢,時喻視線落在他揪著自己衣服的手腕上,“去給你買藥。”
許初念下意識地低頭望去,隻見自己的手腕處一片青紫,自己之前為了不被他們打頭,下意識的用手臂擋住了揮來的棍棒,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擊打的地方於了血,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這樣的傷痕他身上幾乎數之不儘,他每天都在跟彆人打架,身上落滿淤青和汙血,早就成了家常便飯。
可又怎麼能不疼呢?
他曾經以為隻要他忍忍,就能夠過去了。
可此時……手腕處的傷痕和曾經那些早已經沒有了痕跡的傷處,都在同一時間發出了叫囂。
他隻覺得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
卻原來他也不是不怕疼,隻不過是因為,他疼的時候,沒有人在乎罷了。
狼崽子露出了可憐巴巴的眼神,鬆開了緊緊拽著時喻衣服的手,帶上了一點撒嬌的意味,“爸,我好疼。”
時喻牽著他的胳膊,“走,回去上藥。”
許初念脫掉了上衣,將自己的整個背部都露在了時喻的麵前,縱橫交錯的傷痕遍布整個脊背。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時喻微微歎了口氣,將紅花油倒出了些在自己的手心,用力在掌心搓開後按上了許初念的傷口。
這種強勢不用力的話根本搓不開,時喻提前下了預警,“可能會有點疼,你稍微忍一忍。”
“嗯。”許初念緊抿著唇,低低的應了一聲。
雖然有了些許的預料,但當溫熱的液體和掌心一同觸碰到身體的時候,許初念的麵容還是有了一瞬間的扭曲,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這般的疼痛,像是有千萬根鋼針穿透了他的皮膚,刺的神經都開始陣痛。
但他卻從始至終都緊緊咬著牙關,未曾發出一聲痛呼。
時喻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有些使壞的手下更用力了幾分,狼崽子終於忍受不住發生了痛苦的哀嚎。
時喻這才滿意,微微收了些力道,“疼就說出來,我是你爹又不是外人,你害羞什麼?”
許初念咬牙切齒的開口,“我知道了。”
傷口處逐漸變得灼熱,於在一起的青紫痕跡也在時喻的動作下緩緩散開,疼痛得到了緩解,許初念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舒服的謂歎。
時喻輕笑一聲,放開了他的手,“好了,身上一股藥味,去洗洗,然後上床睡覺。”
許初念盯著他的手,幽幽開口,“你手上也有,咱倆誰也不要嫌棄誰。”
“嘖,”時喻放下手中的藥推了他一把,“就你話多,快去洗!”
自認為獲得了短暫勝利的許初念有些得意洋洋,然而,就在他舒舒服服的要上床睡覺的時候,時喻卻忽然又叫住了他。
剛才還讓他感到無比溫馨的父親指著門口看起來起碼有50公分厚度的五三宛若魔鬼在呢喃,“對了,剛才忘了給你說,你之前不是答應我要好好學習嗎?剛好去買藥的時候路過了個書店,就順帶給你買了這些學習資料。”
“怎麼樣?是不是很開心?”
雙腿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的許初念:我還是個孩子啊,你這是人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