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秘籍被黑袍人重重的合上,隱藏在寬大黑色袍子下的一雙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夾雜著深沉的冷意。
這裡地處偏僻,林寒澗肅,常常靜謐中帶著一抹淒清的苦楚。
天色微冷,料峭的寒風陣陣蕭瑟,伴隨著黑袍人的冷哼之聲,靈清和靈玉隻覺得有陣陣冰寒穿透她們的皮膚直達骨髓,凍的牙齒都在嘎吱作響。
靈清心頭一顫,心中的恐懼使得她連忙一把抓過靈玉的胳膊,二話不說帶著她就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雖說她們師姐妹二人自小是在梅山派長大,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可對於眼前這個師祖的了解卻也是知之甚少。
算上現在這一次,她們師姐妹二人也不過是見了師祖三麵罷了,她們從未見過對方的麵貌,不知對方年歲幾何,甚至也不知對方究竟是男是女。
他總是用一件寬大的豪不透光的黑色袍子裹滿自己的全身,隻露出一雙陰森沉鬱的眼眸,每當被那雙眼睛盯上的時候,靈清總是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心中也不由得跟著顫抖。
她不知道師祖究竟是要做什麼,隻知道對方喜歡常年居住在這個冰冷孤寂,暗無天日的洞穴裡,每日每日的描繪著一幅男子的畫像。
那個畫像她曾經看到過,上麵的男子身形俊朗,英姿挺拔,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端的是一派江湖俠者風範。
想到梅山派之所以建派的原因,靈清心中不由得猜測,或許畫像上的那人,就是當初令師祖徹底心死的人吧。
隻能說靈清生的時間有些晚了,如果她早生個十五年,定是能夠認出,那畫像上身形俊朗灼灼如玉的男子,赫然就是二十五年前慘死在家裡的南鷹堡堡主南雲天!
此時的靈清心中絲毫不敢再去思索有關的畫中男子的一切,隻是哆嗦著身體磕頭認錯,“是我和師妹做的不對,還請師祖贖罪。”
她們敢在自己的師父麵前撒嬌調皮,甚至是和她討價還價,但在這個無比怪異的師祖麵前,她們是一點都不敢放肆的。
靈玉當然也察覺到了這裡氣氛的冷凝,學著靈清的話也是不斷的認著錯,“還敢請問師祖,是不是我們拿回來的秘籍有問題?”
“如若是我們辦事不利,還請師祖贖罪,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嗬嗬~”黑袍人看著跪在下麵相親相愛的姐妹倆,無比沙啞的嗓音中發出了一道詭異的笑聲,那雙露在外麵的眼眸幾乎快要眯成了一條縫。
視線掃過,宛若小刀剌木頭的聲音傳出,“你們姐妹倆倒也算得上是情深。”
似乎是想到了曾經的過往,黑袍人身上的淩厲收斂了幾分,但是周身上下卻瞬間彌漫出無儘的怨念和憤恨,幾乎讓人不寒而栗,就連心神都快要為之所攝。
那種怨毒幾乎快要凝結成實質將靈清和靈玉給掩埋。
黑袍人慢悠悠地揚起頭來,枯瘦的手指從寬大的黑袍當中伸出,一下一下敲擊在座椅的扶手上。
“當!當!當!”
指甲劃過木椅的聲音格外的刺耳,宛若一聲一聲的重槌敲在了靈清和靈玉的心裡。
兩人此刻恨不得將腦袋埋到地底下去,完全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抬起頭來。”
黑袍人微闔的雙目睜開,身體沒有動,目光冷冷的射向師姐妹二人,“看在你們如此情深的份上,我可以不計較你們辦砸了事情。”
“但是……”
黑袍人話未說完,靈清便欣喜的看向了上方。
可就在此時,一道清風穿堂而過,黑袍人黑色的衣袍被風掀起,露出了一張無比詭異的麵龐,而他臉上那違和的表情,和眼眸中奇異的光亮,無端的讓靈清打了一個寒顫。
靈清猛地收回了視線,心中卻仿佛有無數隻螞蟻在亂跑,一顆心一下一下跳得飛快,幾乎快要從胸腔裡衝出來。
她腦海中也是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思索,抓著靈玉手臂的手逐漸的用力,竟然直接掐出了一道青紫色的痕跡。
因為隔著淡淡的燭火光芒,她看到……
眼前籠罩在寬大黑袍下的人,他竟然長著一個男人才有的喉結!!
她們全部都是女弟子的梅山派,建派之人,竟然是一個男人!!!
恐懼彌漫上了頭皮,靈清隻覺得渾身的氣血都直衝頭頂,整個人都快要停止了呼吸。
靈玉手腕被她捏的生疼,不由得皺了皺眉,“師姐……”
靈清唯恐她已經發現了黑袍人真實身份的事情被拆穿,強忍著心中的恐懼鬆開了靈玉的手,用力扯著唇角露出一個笑來,“沒事,就是師祖說要饒了我們,我心裡太高興了。”
但靈清不知道的是,她強扯出來的笑容實在是太苦澀了,苦澀到完全沒有心眼兒的靈玉都看了出來,“師姐……你笑的有點奇怪。”
靈清心頭一蕩,隻覺得渾身一冷,頭頂那道沙啞的聲音便再次傳了出來,“靈清,你看到了。”
當那黑袍人宛若鋸木頭一樣嘲哳的嗓音呼喊著她的名字的時候,靈清仿佛看到死亡已經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她張了張嘴想要求饒,卻在無意間又對上了那雙滿是冰冷和怨毒的,攝人心魄的漆黑眼眸。
一瞬間,她仿佛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脖子,所有的話語都無法說出,就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
靈玉不由得驚慌了起來,“師姐,你怎麼了師姐?”
哪知,端坐在上方的黑袍人身形猛然間移動了過來,他一把揮開靈玉,枯瘦的宛若雞爪樣的手就狠狠地攥住了靈清的脖子
。
梅山派建派至今已有將近三十年,黑袍人的武功很是深厚,靈玉被他一掌揮出後重重的摔落在地上,轉瞬間就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已經移了位,痛的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靈玉掙紮著仰起腦袋,就看到那黑袍人正在死死的掐著靈清的脖子,長長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陷進了肉裡,不斷有殷紅的鮮血順著傷口流出,靈清用力的想要掙脫開黑袍人的鉗製,可她的力氣完全比不上黑袍人,整張臉憋得通紅,甚至都出現了不正常的青紫色。
不能讓師姐就這麼被殺死……
靈玉咬了咬牙,拚儘全力從懷中掏出來一個信號箭,強忍著身體上的傷痛將它射了出去。
“嗖——”
信號箭飛速的穿過唯一的出口在空中炸裂開來,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暗室的冷寂,卻也吸引了黑袍人的注意力。
他猛地鬆開了靈清的脖子,三兩步移動到了靈玉的身前,“好,你很好,好得很!”
黑袍人猛然間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刺耳的哀鳴,周身的氣流拂過他寬大的衣袍,宛若狂風過境,不斷地發出陣陣嗚嚎。
“既然你這麼的想救你的師姐,”黑袍人眼底閃過一抹十分詭異的情緒,似是欣喜,似是怨恨,又似是帶著無儘的嫉妒,“那麼你就先到地下去等她好了!”
一句話從黑袍人的口中說出來,像是被淬了毒的匕首被擲出,帶著幽幽的冷。
他枯瘦的手指張開成掌,運起十成十的內力,狠狠地打向了靈玉的胸脯。
靈玉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之前的那一掌已經讓她身受重傷,如今的她沒有絲毫躲避的力氣。
她的這條命……
原本就是師姐拚死拖住了絡腮胡男才可以存活這麼久,如今……就當還給她了吧。
然而,意料之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靈清隻聽到一聲巨響,一雙溫柔的大手攙扶起了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都護在了身後。
再次睜開眼睛,就看到黑袍人垂著眼眸站在前方,身上戾氣漸消。
黑袍人眉頭微蹙,看著來人冷冷的吐露出幾個字眼,“牡丹,你來阻我?”
被稱作牡丹的人,赫然便是如今梅山派的掌門白牡丹。
白牡丹人如其名,端的是雍容華貴,豔麗大氣。
一身層層疊疊的衫裙,裙擺上繡著大片大片的牡丹,雖然看起來已經有些上了年紀,但她大開大合的五官,卻無一不顯露著精致,恍若再年輕個二十歲,這江湖第一美人的名稱,或許根本輪不到荊離嫣。
白牡丹微微搖了搖頭,視線錯過黑袍人看向了他身後跌坐在地上的靈清,“清兒,先帶你師妹離開。”
靈玉直接被打了一掌,靈清雖然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但實際上受的傷卻是比靈玉要輕一些,白牡丹如此所為,也算是考慮到她們倆的具體情況了。
靈清低著頭輕輕地應了一聲,掙紮著爬起來攙上了靈玉的肩膀。
但就在她們要走出屋門的時候,黑袍人卻突然又開了口,“站住。”
刹那間,在場的師徒三人都齊齊提起了一口氣,白牡丹更是直接擋在了靈清和靈玉的麵前。
黑袍人輕歎了口氣,隨後幽幽的開口,語調中還帶著淺淺的笑意,“牡丹何必如此緊張?有你在這裡護著,我還能當真在你麵前殺了你的兩個徒兒嗎?”
白牡丹並沒有因為黑袍人的這番話而讓開身子,隻不過緊繃的神情微微放鬆了些,“不知……”
黑袍人輕笑了一聲,直接打斷了白牡丹的話,幽深的眼眸直直地望向了靈清,“清丫頭,有些事情看見了並不代表著一定就要說出來,有些秘密最好是一輩子都爛在心底,否則可是會為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無窮無儘的禍患,懂嗎?”
靈清身體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按著靈玉的手臂汲取了一些力量,這才哆哆嗦嗦的開口,“是,靈清省的。”
二人離開以後,白牡丹不由得蹙起了眉來,“清兒怎麼了?”
“怎麼了?”黑袍人冷冷一笑,“你的好徒弟,可是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了。”
“不可能!”白牡丹立馬大聲反駁,“這個世上,除了我以外,已經不可能還有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倒也不是知道那麼多,”黑袍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隨後拿下了遮蓋住他整個腦袋的袍子,他指著自己的喉結,“她看見了這個。”
時隔多年,再次看見黑袍人這張臉,雖然已經老了很多,但白牡丹的一顆心還是不由得隨之悸動了起來。
她顫抖著雙手,緩緩的探上了他的臉,下意識的喊出了那個埋藏在心底幾十年的名字,“寒郎……”
白牡丹至今還記得,她初見黑袍人之時的景象。
那時的她不過是一個家族豪不受寵的庶女,但因為她長相貌美,很快就被鎮上的大戶人家給看上了,父親為了獲得鎮上員外郎家的資源,不惜要讓她嫁給比他爹年紀還要大的張員外做第十六房小妾。
她不願意,在被一頂小轎抬出家門的那天趁機偷偷跑了出來,可她一個弱女子,又怎麼能夠跑得過員外家裡手拿兵器的家丁呢?
但就在她即將要被追上的時候,一個白衣青年從天而降,他手中捏著一把寒光凜冽的長劍,輕輕鬆鬆就將那些家丁都給打了回去。
隨後他向跌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她伸出了手掌。
那是一個十分陰冷的梅雨天,那青年側對著她,淒冷的寒風吹動他的衣衫獵獵作響。
他逆光向著她看來,微微帶笑的麵容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都要來的俊朗。
白牡丹一時間竟是看的癡了,直到那人出聲打斷她的思索。
“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也不外如是了吧……
更何況,他們相遇的地方,也是在一個碧波蕩漾的渡口。
自此一顆芳心暗許,就再也沒有辦法收回來了。
然而,白牡丹還尚且沉浸在回憶當中,黑袍人卻是十分粗魯地揮開了她的手,冰冷的眸子直直望進了她的眼底,“我是不是警告過你,以後不要這樣叫我?”
“寒郎”兩個字被白牡丹揉碎在唇齒間,隻剩下無儘的酸澀,她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寒大哥。”
見白牡丹眼底恢複了清明,黑袍人便也不再繼續說這個事情,他微歎了一口氣,“你要保你的徒弟我也理解,但是她既然發現了我是個男人……我便不能繼續讓她活下去。”
“清兒絕對不會說出去的!”白牡丹麵露不忍,雖然說如今的這個梅山派是眼前的黑袍人創建的,可對方卻隻是負責出資而已,整個門派裡的一花一草,全部都是在白牡丹的監督下完成的。
而且門派裡的所有女子全部都是無路可去的悲慘之人,靈清靈玉更是尚在繈褓之中,就被她給撿了回來,細心養到了這麼大,她實在是不忍心如花兒一般的女孩就這樣徹底的衰敗下去。
白牡丹咬了咬牙,“寒大哥,我向你保證,我把她們倆關起來,不讓她們見任何人,她們兩個很聽話的肯定不會胡亂說出去。”
黑袍人雙眸眯起,“你這是在忤逆我?”
白牡丹呼吸一滯,兩人相識將近三十年,她這是頭一次反駁黑袍人的決定,可一想到兩個水靈靈的姑娘,她還是萬般堅定的點了點頭,“寒大哥,算牡丹求你。”
眼前的女子眉心蹙著,臉上帶著一股哀求,黑袍人一顆心不由得顫了顫,三十多年,他似乎很少從牡丹的臉上看到這種神色,幾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罷了,便如你所願吧,但如果讓我知道那兩個丫頭在外麵胡言亂語……”
白牡丹立馬搖頭,“不會的,我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的。”
黑袍人見此也不再說些什麼,而是將靈清帶回來的那本秘籍重重的砸在了白牡丹的麵前,“就算她們死罪可免,但活罪也難逃!”
冰冷的眼睛隔著寒風看向白牡丹,“你好好瞧瞧,這就是你乖巧的徒兒拿來的東西!”
白牡丹彎腰撿起秘籍,隨後緩緩打開,“欲練此功,必先自宮”八個大字便在猝不及防之下映入了她的眼簾。
白牡丹心頭狠狠一顫,抓著秘籍的手都有了些許的哆嗦,“這……這……這怎麼可能?”
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秘籍的開頭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說法,“南雲天怎麼可能會是一個閹人?我明明還和他生了一個兒子……”
黑袍人冷嗤一聲,“就南璟那個廢物,他也配做南師兄的兒子?”
“說不定是趁你睡著以後,南師兄弄來的什麼野男人和你生下來的呢。”
白牡丹身體顫抖著後退了兩步,“不可能的……雲天不是那樣的人……”
然而,她的話還未曾說完,黑袍人猛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一雙漆黑的眼眸中充滿了陰鷙,還隱隱夾雜著無比的嫉妒,他嫉妒眼前的這個女人,曾經和南雲天/朝夕相伴近十年,得到了對方全部的愛。
黑袍人的聲音頃刻之間變得淒厲了起來,“雲天也是你能喊的?”
白牡丹咳嗽半晌,掙紮著開口,“南……南大哥高風亮節,他怎麼會任由其他男人侮辱於我?”
黑袍人沉默半瞬,收回了似雞爪子一般乾枯的手指,“你說的也有道理。”
白牡丹捏著脖子活動了一下,“南大哥定然也是看見了秘籍開頭的這八個字,不屑於如此敗壞江湖的秘籍流傳下來,所以才會將它銷毀的吧。”
她知道當年那本秘籍的原本早已經被南雲天和荊時喻一塊銷毀了,如今殘存的這半本秘籍,不過是荊時喻在私心之下默寫下來的罷了。
黑袍人默默翻了個白眼,“南師兄是何等高風亮節之人,還需要你來告訴我嗎?”
白牡丹抿著唇不說話,但黑袍人心中還是有些懷疑,他抬步走到裡麵的臥房,右手在一個花瓶上摸索了一下,很快的,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在黑袍人睡覺的床旁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通道。
黑袍人手中捏著秘籍走了下去,隨口吩咐身後的白牡丹,“跟上。”
剛一走到通道門口,白牡丹就被裡麵撲麵而來的冷氣給凍得打了一個哆嗦,她咬了咬牙跟著黑袍人走了下去,很快就來到了一處由寒冰打造的冰室。
裡麵的溫度極低,白牡丹進來不過半瞬的時間,她的睫毛和頭發上就都染上了一層白白的霜。
捏了捏拳頭,讓體內的內力開始旋轉,白牡丹緩緩停在了一處冰棺前。
隔著厚厚的冰層,她望向了安靜的躺在裡麵的屍體,屍身因為在冰塊的加固下沒有絲毫的
腐爛,除了他的眼眸緊閉,就好像是一個活人被安置在了裡麵。
看著那個萬般熟悉的麵容,白牡丹的神色有些複雜,她知道黑袍人將南雲天的屍體給藏了起來,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黑袍人竟然直接將屍體藏在了自己的床下麵。
怪不得這裡終年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