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來報得及時, 楚珩幾乎是毫不猶豫,奪門而出,可見他有多不願聽鬱止的話。
鬱止望著他的背影, 表情變淡,倒是並未說什麼, 隻是起身跟上。
“陛下,鬱侍郎也跟著來了。”小林子小聲提醒。
楚珩腳步一頓, 隨後像是沒聽到一番,繼續向前走,片刻後又停了下來,“那個女人住哪兒?”
小林子:“……”
既然皇帝沒有說什麼, 那便說明是允許鬱止跟來的,因而也無人阻止他。
鬱止跟在楚珩身後, 一路彎彎繞繞, 走了許久, 才在一處偏僻的宮院外停下。
進去後,便看見宮中不少宮女太監忙忙碌碌,緊張不已。
雖說楚珩明擺著不喜歡丹陽, 但這可是宮裡第一個子嗣,無論如何, 總是重要的, 他們可不敢怠慢。
不知過了多久, 裡麵傳來接生婆慌張的聲音, “不、不好了!小主胎位不正, 腹中孩子太大,隻怕要難產!”
宮人原封不動地傳了這話,楚珩問太醫, “可有什麼辦法?”
若是換了現代,還有人問保大保小,但太醫沒必要問,皇家子嗣,自然是保大。
他緊張地抹了吧額頭的汗,聲音似乎還帶著顫抖,“陛下放心,微臣儘力保皇嗣平安。”
楚珩什麼都沒說,他隻是靜靜坐在院子裡,也沒看同在院子裡的鬱止一眼,仿佛沒有這個人。
宮人搬來椅子時,也給鬱止搬了一把,他們以為鬱止是被楚珩帶來的,自然是一起。
鬱止也坐下來等候,他也想看看,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終於傳來一道啼哭聲,聲音洪亮高昂,中氣十足,可見那孩子身體多好。
“恭喜皇上!美人生了位健康的公主!”
而相對的,剛剛生產的丹陽卻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丹陽血崩了。
她生產時□□撕裂嚴重,整個人便失血過多,疼痛難忍,現在又血崩,雖然沒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活不久。
楚珩隨手一揮,“儘力即可。”
竟是沒以丹陽血崩之事怪罪於他人。
沒人覺得皇帝仁慈,他們心知肚明,不過是因為皇帝厭惡丹陽,因而也不將她的命放在眼裡。
丹陽迷迷糊糊地虛了眼,隱約看見來往宮人麵上沒有緊張擔憂之色。
她忍不住想起了宮外的公主母親,心中不知是該愛還是恨,愛她對自己的疼愛,恨她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死前竟無一人擔憂。
她有點想看看那個女兒,然而孩子被宮人抱去洗淨,應當是要給皇帝看的。
彌留之際,丹陽竟什麼都沒想,反而有些解脫之感。
在宮裡的這些日子,實在太累了,母親隻跟她說進宮有榮華富貴,卻忘了告訴她,宮裡還會吃人。
想想那榮華富貴,其實她做郡主時,也不差多少,為何就非要強求呢?
至死她也沒明白,但她早就後悔了。
這位宮裡唯一的公主被嬤嬤抱給楚珩看。
奇怪的是,這孩子除了出生時哭了一會兒後,這會兒竟是安靜得很,並未哭鬨。
因為在丹陽肚子裡時養得太好,生下來並非皺皺巴巴的,而是白胖白胖,十分討喜,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模樣。
但楚珩隻看了一眼,便嫌棄地移開視線,他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沒做小動作,現在隻是個女兒,他想要個兒子來堵住朝臣們的嘴的想法泡湯了。
正當他要將人打發走時,鬱止卻上前,似乎是想看看那孩子。
鬱止看著那孩子,眸光微動,倒是了然這個世界的補全是在何處了。
“這孩子命苦。”他輕歎道。
附近的宮人們心想,可不是嗎,剛生下來生母就血崩,隻怕活不久,身後和她自己都不被皇帝重視,如今因為宮中隻她一個皇嗣才地位非比尋常,等日後皇子公主多了,誰又會記得一個生母早逝,還不受寵的公主呢。
無人知道,鬱止此言並非此意。
楚珩倒是有些意外鬱止非但不討厭丹陽生的孩子,還對她心有憐惜,連帶著他對這孩子態度也好了一些。
“既如此,便取名福慧好了。”
宮人們驚喜不已,紛紛下跪謝恩,他們也沒想到鬱止的一句話竟有這麼大的作用。
“謝陛下賜名!”
剛出生便賜了名字,哪怕這公主出生有些不祥,卻再無人敢指摘。
福慧,兜兜轉轉還是這個名字。
鬱止也不知該說是天命如此還是巧合作祟。
一個公主,似乎打斷了鬱止方才對楚珩的話,但楚珩明白,鬱止說出口的話便沒有收回的道理。
無論他怎麼自欺欺人,怎麼避而不談,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鬱止要離開他。
他有些遷怒地想,怎麼就不是個兒子呢,有了兒子,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其他人說,他心悅丹陽,如今她生子難產,他痛心不已,發誓今後絕不立後納妃,立這個孩子為太子。
雖然是鬼扯的話,但隻要是他說的,誰又敢不信。
可惜,那是個公主,他想的一切都無法實施。
鬱止在見過了孩子後,見楚珩仍沒有要與他繼續說話的意思,便知他是鐵了心,如此,他再留下也沒什麼意思,便起身告辭。
出了皇宮,他看到了派去給長公主府傳話的人,心中不由想到,長公主求了這麼久,若是她能堅持下來,說不定,還真能獲得榮華富貴?
得知宮裡的公主是什麼情況後,鬱止所想的計劃也有了改動。
*
“鬱侍郎,不知下職後可有空?”謝辭再次攔在鬱止麵前詢問,表情已經有些不太好。
天知道他約鬱止已經約了多久,然而這人卻一直拒絕,已經拒絕到他沒了脾氣。
“我定了天香樓,全素宴,放心,礙不著你守孝。”
楚珩免的是鬱止在家的時間,算奪情,並非不讓他不守孝,因而鬱止身上應該還有一年的孝期。
“謝指揮盛情相邀,在下也不便推辭。”鬱止無奈應下。
他拒絕謝辭,哪裡是因為孝期不便宴飲,而是楚珩這段時間盯他盯得緊,若是與謝辭來往過甚,即便楚珩原本沒那個心,此事也會懷疑。
現在接受,也是因為他拒絕多次,再推拒也會顯得他心虛,不如大方接受。
二人上了天香樓,謝辭訂的靠窗的房間,他打開窗戶透氣,視線不經意落在樓下街上幾個行人身上,不由挑眉,眼中劃過一絲了然。
“鬱侍郎,今日這頓是多謝你當時出手相助。”
說話略公式化,不如之前自然,鬱止一想,便知道他發現了端倪,笑容也客套起來,“你我皆是同僚,為陛下辦事,隨手而已,不必言謝。”
兩個從前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坐在一起吃飯,總要有個理由,但即便如此,也不值得他們和顏悅色,相談甚歡。
因而這頓飯吃得格外沉默,兩人都沒說話,從客套中開始,在沉默裡結束。
當晚,謝辭便再一次做了鬱家的梁上君子。
鬱止仿佛與他默契非常,開著窗戶故意讓他進來。
屋內沒有點燈,隻有鬱止床頭懸著一顆夜明珠,夜明珠散發的光芒輕柔溫和,不似燭火明顯,卻又比月光明亮。
“謝指揮又不請自來,可是將我鬱家當成了無人之地?”鬱止笑問。
謝辭隻可惜窗戶,“半夜三更,門戶打開,我以為這是鬱侍郎刻意為之,便是為了等我來夜訪,難道不是?”
鬱止無言,沒再回話。
有些話可不能輕易出口。
“我觀今日謝指揮似乎有許多話想說。”
謝辭見他繞開話題,便也不再揪著不放,“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見你與陛下近日似乎氣氛不對……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找我。”
謝辭也不知是何心情說的這番話。
他看出來鬱止和楚珩之間出了問題,隻怕與當初的約定有關,是鬱止想要結束嗎?
可看來楚珩似乎不同意。
鬱止看了他片刻,清澈的視線卻仿佛鏡子,將人的三魂七魄、真麵假麵都照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似乎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某些心思。
當謝辭微微皺眉,鬱止才莞爾一笑道:“多謝關心,不過我自己能處理得來。”
他可不想將謝辭牽扯進來。
可似乎,謝辭並不這麼想。
他心下微歎,除了些許無奈,還有些許如蜜的甜意,在心頭滋長蔓延,將疲憊掃儘。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謝辭也不會上趕著,離去時,他猶豫一瞬,“鬱止,你幫過我,如果你有請求,我不會拒絕。”
鬱止默然無聲,他沒有什麼請求,若非要說有,那必定是謝辭自己平安無虞。
要加快了。
接下來一個月,鬱止深夜走訪了幾個人,不知他們談了什麼,但在那之後,鬱止對楚珩的態度越發疏遠起來。
而這種疏遠,恰恰是楚珩最不能接受的。
他可以容忍鬱止與他隻看不睡,可以容忍鬱止與他保持距離,卻無法接受鬱止離他越來越遠。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鬱止會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這是他不允許,也不能接受的。
他想過許多辦法,也包括用鬱家其他人威脅,然而鬱止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將鬱家人保護得滴水不漏,讓他暗中沒有可乘之機。
麵對這種情況,楚珩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他坐在禦書房,想著手下人傳來的那些消息,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小林子,你說,他是不是知道了?”
小林子沒敢答話。
知道什麼?當然是知道楚珩真正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擇手段,自私自利,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