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止住在了謝辭旁邊。
他沒犯事, 是主動住進來,加上身份特殊,無人敢針對他, 甚至還得捧著他。
僅僅隔著一層木牆,兩個牢房幾乎天差地彆。
謝辭所在的就是普通牢房, 雖算不上臟亂,可也格外簡潔, 僅有一張鋪著竹席的簡陋床鋪。
隔壁鬱止所住的卻應有儘有,好好的牢房,被裝扮成了普通房間的模樣,雖比不上鬱止在鬱家的房間精美, 但在這天牢裡,卻算得上華麗級彆, 甚至連陶冶情操的琴棋書畫都有。
鬱止不知楚珩這樣做有何用意, 或許是想要個台階, 或許……是為了分化他與謝辭,挑起他們之間的不甘不平之心。
畢竟在他心裡,他與謝辭還有可能有貓膩。
隻可惜, 他要失算了。
“為何你會進來?”謝辭目光靜靜看著他,似乎想要從他身上將疑惑看個明白。
“是你與……吵架了嗎?”
這人, 至今仍不知自己已經在楚珩的情敵名單上, 也沒將鬱止往其他身份上放。
許是這個世界以來, 鬱止在他心裡, 情愛二字連著楚珩, 因而他從未往其他方向想過。
鬱止倒也不在意,並未刻意引導。
現在……
他垂了垂眼眸,神色複雜, 笑容微苦,“吵架……”
“你想多了。”
謝辭皺眉,是嗎?他怎麼不覺得?
“什麼才算吵架?”鬱止問道,不等謝辭反應,他便輕笑一聲,自問自答道:“旗鼓相當,地位對等,這樣的條件下,才能稱之為吵架。”
這回謝辭聽明白了。
“可你們從前也並非……”
話說到一半,謝辭便住了嘴,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似乎怎麼說都不對。
鬱止笑容微淡,聲音低沉,一雙眼眸在這不甚明亮的牢房裡更顯黯淡無光。
他抬頭望天,視線在天窗上停留片刻,清雅又略帶一絲疲憊的聲音靜靜傳來,“所以錯了。”
“許久以前便錯了。”
謝辭不由回想當時鬱止與楚珩約定一年時,那時,想必鬱止已經想撥亂反正,隻可惜看現在似乎失敗了。
想了想,謝辭不由寬慰道:“彆傷心,現在你都在天牢了,說不定他有可能真將你給忘了,你也算變相達到目的了吧?”
鬱止:“……”
他忍不住動了動唇,卻又沒說出任何一句話,端起手邊放了有一段時間,不太熱的茶水一飲而儘,心想謝辭說話是怎麼個習慣。
謝辭剛才被繞糊塗,現在鬱止的片刻沉默倒讓他反應過來。
“那那位到底為什麼會與你爭執?”謝辭問得乾脆隨意,心裡卻也有著自己的小心思。
難不成和他有關?畢竟時間這麼巧,且鬱止哪兒也沒去,反而進了這天牢,還和他在一起。
這並非胡亂猜測,而是依靠敏銳的直覺。
鬱止看了他一會兒,沉默的有點久。
而這沉默,也算是變相給出了答案。
謝辭沒再追問,不知為何,他並不惶恐,甚至還有一點怪異的感覺,目前還不明白那是什麼的他暫且將之歸為作為引起大人物議論的榮幸,有點微妙。
鬱止視線落在他身上,不知想到什麼,神色不由微緩,施施然起身,來到隔著兩人的木牆邊,隔著木牆,二人離得極儘。
他好似隨口一問般,“想知道我因何而與他爭論嗎?”
謝辭不解他此時行為,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與他有關?
即便是真與他有關,可他現在也身陷囹圄,且又並非是他主動讓鬱止做什麼,想要找他負責,似乎錯了吧?
鬱止見他表情微變,心中好笑,麵上不顯,撩起衣擺,姿態隨意地席地而坐,一派悠然閒適之姿。
“他以為我移情彆戀。”
謝辭心中一頓,忽然暗道不妙,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鬱止便扔下第二個炸.彈。
“對象還是你。”
鬱止笑容淺淺,語氣悠悠,眼眸裡透露著恰到好處的看戲表情。
謝辭:“……”
*
華麗尊貴的禦案上,修長的手掌輕撫著一方白玉鎮紙。
上麵雕刻的蘭花紋路精致美麗,指腹輕觸,觸手生溫。
這是由上好的暖玉製作雕刻而成,原本他去年也準備了一塊,是送給鬱止的,可惜去年那時不巧,發生了重大且令他震怒的事,那一對鎮紙被他摔碎。
現在這塊,是多餘的料子製作而成,因它再做不成一對,楚珩便也沒送出去。
“他們當真這麼說?”
楚珩視線微垂,落在桌麵,表情平靜,仿佛今日他並未與鬱止爭吵那一回,也沒有因此而口不擇言,以至於現在後悔都說不出輕易妥協的話。
傳話之人死死低垂下頭,“屬下不敢期滿。”
楚珩心情很好地輕笑著說了句:“諒你也不敢。”
那人默然無話。
楚珩沒再追問,擺擺手,“行了,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
沒了其他人,小林子才走上前,小心翼翼對楚珩道:“陛下,您看,鬱侍郎沒有騙您,他與謝指揮當真沒有任何兒女私情,您彆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若是鬱侍郎知道了,豈不是會心疼?”
“你這老貨,就知道替他說話,他分明隻知道氣我!”楚珩笑罵道。
話雖如此說,楚珩美妙的心情可見他也是小林子那樣想。
“行了,吩咐下去,暫時不必對謝辭動手。”作為一個作用於他和鬱止中間的工具人,謝辭還有用,就暫時留著吧。
“是,陛下,那鬱侍郎那邊……”小林子猶豫道。
楚珩望向窗外,寒風蕭瑟,落雪紛紛,萬籟俱寂無聲。
“哼,他誤會了朕,不來對朕解釋求原諒,還要朕先找他低頭,憑什麼?”
傲嬌的聲音帶著些許不滿。
聞言,小林子當即心中明白,也不再勸阻,隻要準備下去吩咐。
臨走前,忽而又聽一道聲音自身後傳來。
“吩咐下去,不得怠慢了他。”
你爹他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小林子心說人家主動去天牢,又不是真坐牢,已經過得神仙日子了,還要怎麼不怠慢。
麵上卻笑盈盈地應了,“是!”
*
在楚珩的有意壓製下,針對謝辭的調查進度慢了下來,他依然被關在牢裡,錦衣司暫由他的下屬統領,然而因為他不在,錦衣司的氣氛也有些低迷,辦案速度也慢了許多。
鬱家得知鬱止在大牢的事,還派人來看了看,詢問一二,得知鬱止無事,才又回家告訴其他人,讓他們暫時沒有動作。
謝辭在牢裡待得沒了脾氣,他本以為事情很快就能查清楚,然而過了這些天,外麵還沒傳來動靜,他便隻要麼那彈劾他的人手裡沒有證據,要麼因為有人暗中按下了此事,刻意不處理。
那禦史既然能跳出來彈劾,手裡自然不會半點東西都沒有,那便隻能是後者,而能做到後者,除了楚珩,還能有誰。
他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牢房裡,正在悠閒看書寫畫的鬱止,滿心不解地問:“鬱侍郎,在這裡這麼久,你就不想出去嗎?”
手下一筆鉤成,鬱止停下動作,並未抬眼看他,反而道:“私以為,在這裡與在外麵,相差實在不大。”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麼坐不住的?
聽明白他言外之意的謝辭心中一堵。
他看了看鬱止房間的擺設布置,又看了看自己房間空蕩蕩的可以跑老鼠,實在說不出反駁的話。
他不明白了,鬱止到底為什麼進來?
就算楚珩因為誤會他們的關係而與他爭吵,鬱止又有什麼理由會進牢房陪他?
他想不通。
鬱止繼續提筆寫字,然而片刻後,他端詳片刻,終究是將那張紙揉成一團,丟進了火盆裡。
見謝辭看來,他勾唇解釋道:“沒寫好。”
謝辭視線落在那因為紙張燃燒而火苗正旺的炭盆,淡淡吐出兩個字,“浪費。”
這種紙張在外麵賣得機貴,百姓買不起,隻有達官顯貴或者富商豪紳才用得起。
如鬱止這般,將一張沒寫多少的紙隨手丟進火中,換作其他人麵前,倒也稱得上是一句奢侈浪費。
鬱止扭頭看盤腿坐在地上,靠著木牆,神色平靜的謝辭,想了想,提筆作畫。
片刻後,一張紙被貼在了牆上的木樁上。
謝辭聽見動靜,扭頭一看,便見迎麵一張紙,紙上還白紙黑墨,畫了一個簡易圖案。
一隻奇怪的狗子,曲腿憨憨坐在地上,長舌頭吐吐嘴外,還流著口水。
狗子麵前放著一隻碗,碗裡放著一隻金元寶,然而這隻狗子頭頂還冒著雲朵,裡麵寫著幾個字:行行好吧,快餓死了!
謝辭:“……”
他實在不能理解謝辭畫這個做什麼,奇奇怪怪的畫,看著有些有趣,可在此事似乎又彆有用意。
“這什麼意思?”
鬱止收起筆墨,起身走到牆邊,將那已經被謝辭老貨的紙揭了下來,唇角微勾,微微一抿後輕笑道:“沒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