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國的路程很慢,也正因為慢,祝弦音的身體也在途中漸漸好了一些,手傷未愈,身體上的傷卻逐漸好轉,如今已經可以自己走,而非鬱止拉的地步。
兩人自知沒什麼自保之力,便儘量避開其他人,即便在途中遇到來往行商,也都從未露麵。
按理說,如果尋求他人幫助,他們會走得更順,或許對方也並非是什麼心懷不軌之人,願意日行一善。
然而他們誰也不願意冒這個風險。
“再有幾日,我們便能到達朝國邊城。”祝弦音從未出過羌國,也不知道地圖,一路上都是由鬱止帶路,祝弦音竟也不懷疑。
要害他的人,何必將他從死人堆裡拉出來,又何必照顧他救治他,自認為沒什麼可圖的祝弦音,對鬱止十足信任。
“太好了!”祝弦音滿臉欣喜,並非是因為到了邊城就能進一步治療手,而是到了那裡,他們就能輕鬆許多,他能減輕一點先生的負擔。
鬱止將水囊遞給祝弦音,“喝一點,再走半個時辰,再停下來歇一晚。”
祝弦音的手還不方便,鬱止便要打開水囊喂他,然而祝弦音等了片刻,卻沒等到水倒進嘴裡,抬眼一看,“怎麼……”
還沒看清,便見鬱止迅速收起水囊,站起身,手握竹杖,目光銳利,戒備地轉身看著身後方向。
“何方神聖,不如現身一見?”
風聲傳來,裹挾著冷冽的刀光劍影。
沒人回應鬱止的話,風聲裡的刀光劍影卻給了回答。
沒有廢話,幾名黑衣人鬼魅出現在這臨近夜色的傍晚裡,天色昏暗,看不清人與景,鬱止隻來得及將手裡的包袱丟給祝弦音懷裡,“去藏好!”
遠處有一塊大石頭,可以勉強讓一人藏身。
這點阻擋未必有用,可聊勝於無,鬱止知道,這些人的出現是因為他,而非祝弦音,若他躲遠,那些人未必會花費那閒工夫去找一個不相乾的人。
祝弦音聽著勁風刮過的聲音,心中擔憂又焦急,卻也明白自己無用,留下來隻會給先生添麻煩。
他咬了咬唇,還是轉身躲在了石頭背後。
鬱止抽出竹杖的鞘,露出被他打磨得如刀劍還鋒利的竹劍。
這是他在路上為自己製作的防身武器,雖不中用,卻勉強足矣。
竹子並不堅硬,鬱止不能跟他們硬碰硬,隻能揚長避短,以劍尖為殺招。
他身體也不好,體力跟不上,隻能一邊在腦內計算,如何用最省的力氣,發揮出最有殺傷力的攻擊,劍走偏門,招式巧妙卻又精妙絕倫,往往能給人帶來出乎意料的效果。
簡潔又溫和的竹劍,卻縈繞著肅殺的氣息!
一番交手下,地上便多了幾具屍體。
僅剩的黑衣人見狀也不敢再輕敵,步步緊逼,招招致命。
鬱止腳步略有不穩,黑衣人抓住這個機會,近身攻擊,將血跡斑斑,已有裂痕的竹劍砍落在地,長劍很快便架在了鬱止脖子上,“彆動!否則小心……”
話未說完,剩下的聲音便再沒有機會說出口。
屍體倒地時,還保持著瞪大眼不敢置信的表情,脖子上的傷口冒著汩汩鮮血,濺了鬱止一身。
他手裡握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匕首,方才便是這東西,如鬼魅般,猝不及防割了黑衣人的脖子。
至此,黑衣人與一人生還。
祝弦音再忍不住,跌跌撞撞衝過來,無措地看著渾身鮮血的鬱止,眼淚不自覺掉落。
“你、你沒事吧?”
不出聲便罷,出聲才發現,低啞的聲音中滿是驚惶不安,淒淒切切,訴儘後怕與憂心。
鬱止扯了扯唇角,輕輕搖頭,“我沒事,都是彆人的血……”
話音未落,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單膝跪地。
“鬱先生!”祝弦音慌忙上前,下意識想要伸手扶住他,鬱止卻自己撐著清醒起來,示意他不要亂動。
圓月當空,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夜風吹來,裹挾著難聞的血腥味和風沙。
“咳咳……”鬱止勉力支撐,休息一會兒便道,“這裡不能久留。”
“背好東西,我們馬上走。”
“可先生您的身體……”
“沒事,還能撐一會兒,等找個安全的地方再休息。”
鬱止將包袱搭在祝弦音身上,自己則是在地上的這些黑衣人身上摸索一番,搜羅完他們所有的東西,又用枯葉將這些人勉強遮掩一二,轉身領著祝弦音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條路比起之前他們走的那一條偏僻了一點,難走了一點,也稍微遠了一點。
但勝在知道的人少,安全。
也是祝弦音身體好了,不用人拉,鬱止才能帶著人走這兒。
“先生,那些是什麼人?”過了危險,祝弦音卻沒能完全放心,那些人明顯是朝著鬱止來的,一次不成保不住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祝弦音很惜命,可在鬱止身邊,他卻更在乎鬱止的性命。
這是救了他,給了他新生的人,他不希望對方有事。
“鼠輩罷了,不值一提。”鬱止看著似乎並未將他們放在心上。
祝弦音動了動唇,想說出自己的擔心,可見鬱止已經閉目休息,也隻好吞下還沒說出口的話。
並非鬱止不想說,而是不想讓祝弦音更擔心。
知道幕後之人給祝弦音帶來的並非安心,而是更多的擔憂,既如此,不如不知道。
幕後之人很好猜,不外乎是那些害怕他,不想讓他回去的人。
不是世家,便是皇帝,又或者二者都有。
選擇在羌國境內動手,也是為了嫁禍給羌國,他們也有更有理由多要利益。
明知道這具身體已經行將就木,卻還是不敢讓他回去,對他的畏懼可見一斑。
祝弦音睡不著,也擔心還有人出現,便坐在火堆邊為鬱止守夜。
他閒著無事,便查看起鬱止在那些人身上搜羅的東西。
幾個火折子,幾件普通的衣物,一堆碎銀子,幾張身份牌,幾把劍和其他武器。
看不出多少東西,但能夠專門在路上截殺鬱止,想來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這樣好的先生,也會有人要殺他嗎?
半夜裡,祝弦音撐不住,迷迷糊糊在鬱止身邊睡了過去。
鬱止醒來添火時,便見祝弦音下意識往自己身邊靠。
鬱止就著火光仔細看著祝弦音的眉眼。
少年長得很好,否則也不能在美人眾多的地方待下去。
可這一路的艱難,到底讓人狼狽了許多。
睡夢中的少年似乎並不安穩,眉心微微蹙起,忍不住向他靠近,直到摸到他的衣服,抱住他的手臂,才悄然安定了不少。
鬱止雖然用水簡單擦拭了一番,又換了身衣服,身上卻還是有股血腥味。
可祝弦音不在意,還抱得很安心。
少年嘴唇翕動,隱約的聲音傳入鬱止耳中。
“先生……小、小心……”
鬱止將用來蓋的衣服往兩人身上拉了拉,伸手在少年的臉上輕撫片刻,最終又收回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
幾日後,祝弦音看著遠處隱隱約約的城牆,麵上難掩驚喜!
“先生!我們到了!”
千辛萬苦,終於到了暫時的目的地。
鬱止抓住他,“等等。”
“先把身上的東西整理一下,該扔的扔,該藏的藏。”
祝弦音這才想起來他們身上還有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來曆不明的武器都被鬱止挖了個坑,埋在地裡。
多餘的銀子藏在隱秘的地方,鬱止又將兩人梳洗一番,讓他們看起來不像流民,還給少年臉上抹了一層灰,遮住容貌。
如果說遇見那幾個黑衣人有什麼好處的話,那便隻有原本還要想辦法弄到的身份牌不用再花費功夫,他跟祝弦音一人挑了一張跟自己相似的,其他跟彆的東西一樣,埋進了地裡。
有了這番準備,鬱止和祝弦音成功進城。
踏上這片土地,鬱止微微晃神,隨後又很快反應過來,平靜無波地拉著祝弦音走上街。
“走吧,先找個地方住下。”
他們都需要治療,需要調養,看來是要在城裡多待一段時間。
已經回到朝國,那些人再不好下手,得不償失,想來應當不會有太多危險。
不過鬱止還是沒以真實身份行事。
鬱止沒找客棧,反而找了一處安靜的院子租住。
他們身上有從黑衣人身上搜羅來的銀子,夠用一段時間。
安頓好後,鬱止燒水要給二人梳洗一番。
當祝弦音看著鬱止還要親手幫他脫衣服洗澡洗頭時,心中格外不適,眼神躲躲閃閃,支支吾吾道:“先生,我……我自己可以……”
之前是在荒郊野嶺,可以什麼都不講究,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當身處在乾淨正常的屋子裡,那因為生死而被暫時拋棄的禮義廉恥又重新找了上來。
鬱止倒水的動作頓了頓。
“你的手還不能做劇烈運動,不太方便。”
“之前已經幫過那麼多次,也不差這一回。”
鬱止隨意玩笑道:“還是說,你覺得不好意思?”
祝弦音愣住,顯然是沒想到鬱止能這麼坦蕩地說出來。
儘管生長在青樓,可祝弦音卻還未修煉成其他人那般不在意清白的地步。
越是求不得,越是在意。
越是在意,便越是計較。
少年輕輕咬了咬唇,聲音低低地,“我……”
“我以前,是賣藝不賣身的……”
雖然隻是暫時,雖然他若是繼續待下去,恐怕也會被逼迫,不能賣藝一輩子。
可那都沒發生,都沒來得及。
他不希望鬱止將他當成那等沒了羞恥心之人,不想讓鬱止以為他倚笑風塵。
“我不是……什麼都給看。”
除了鬱止,除了因為自己無能為力,他從不會為誰袒露身體。
他低著頭,久久沒抬頭,也久久未聽見回應,心跳急促又紊亂,空氣卻安靜得嚇人。
有那麼一刻,祝弦音以為鬱止已經離開了。
正當他糾結時,卻覺得下巴上傳來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將他的頭抬起,迫使他看著前方。
鬱止表情未變,依舊淡定如初。
隻是在祝弦音忐忑地不知該不該推開鬱止的手時,他卻主動移開了。
耳邊傳來鬱止的聲音。
“對不起。”
淡淡的聲音帶著歉意,茫然又無措地入了祝弦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