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弦音拉著他去旁邊商議,見鬱止沉默,麵上一紅,不好意思解釋道:“對不起師父,沒有提前說我便喊了那個稱呼,可是行走在外,我們總要用一個假關係才更好掩飾身份。”
他們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師徒,這個關係便不保險了。
鬱止:“……”
他本沒想這個,卻又不經意因為祝弦音重溫了給愛人當爹的感覺。
不想說話。
他揉了揉眉心,“我隻是在想,治好這鎮上人疫病的可行性。”
“不行!”祝弦音當即強烈反對,“師父,繞道走就繞道走,用不了驢車就不用,大不了多花些時間,您難道不想儘快回鄉嗎?”
去治疫病?那多危險?
說不準沒治好,他們自己卻先染上了。
他不想鬱止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鬱止心裡有成算,“若是我們進去,極有可能躲過暗地裡的追兵。”
那些沿著他們的行跡追來的人,多半想不到他們會進傳播著疫病的小鎮。
鬱止並不擔心被疫病傳染,隻是麵對被困等死的小鎮,不想袖手旁觀罷了。
他笑道:“弦音,你應該相信我。”
祝弦音定定望著他,知他心意已決,“一定要去嗎?”
看著祝弦音有些難過和委屈的模樣,鬱止有些手癢,他握了握拳,才忍住想要揉一揉祝弦音頭的衝動,溫聲道:“相信我,從這裡過,會比繞遠路輕鬆。”
祝弦音當然知道這都是廢話,真實原因不過是這人無法眼睜睜看著鎮上有更多人因病死去。
即便離開了邊關,離開了朝堂,離開了風雲詭譎之地,他那顆對百姓的仁善之心卻從未變過。
“那我也要去。”他固執道,“彆想丟下我。”
他擔心鬱止會自己涉險,卻讓他待在安全的地方等他。
鬱止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了一下祝弦音的頭,含笑道:“沒想丟下你。”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沒想丟下對方。
隻是有時世事也難以如願。
祝弦音不知其想,隻知道鬱止是打算帶著他的。
“我不怕了。”
他不怕什麼疫病,在邊城他也並非沒遇到過,他唯一怕的,也隻有這個人不在他的視線裡。
商議好後,鬱止便前去門口,表示他的親人就在鎮上,願意犯險。
士兵強調進去了就不能出來,他也不在意,點頭答應。
聽說他是個大夫,還會醫術,想著或許對鎮上的情況有用,便放他們進去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那人還搖搖頭嘀咕,“這父子倆長得倒是不錯,可就是腦子有問題。”
好地兒不去,非要來這送死。
可惜了老天爺給的樣貌。
耳尖聽到的鬱止抿唇不語。
祝弦音悄悄瞥他一眼,發現似乎每次在提到“父子關係”的時候,先生表情便有些微妙。
也不是生氣,更不是嫌棄,就是一點難以言喻的微妙感覺。
仿佛他不喜歡,卻又沒什麼反對餘地。
祝弦音咬了咬唇,想了想,“師父,雖然您比我大許多,但我並不覺得您老。”
所以,不必糾結年齡。
可惜,他的師父並不覺得這話是什麼安慰。
鬱止揉了揉眉心,“……謝謝,我也覺得自己不老。”
那您微妙什麼?
祝弦音眼中的疑惑清清楚楚,鬱止也並未錯過。
他抿唇似要說些什麼,到底卻是無奈一笑。
算了。
祝弦音跟上他的腳步,腦中卻還在思索著前因後果。
先生既然願意收他為徒,那便是喜歡他、欣賞他的,不存在嫌棄他一說。
師父和父親兩個身份有時感情界限並不是涇渭分明,先生既然願意做他師父,沒道理不願意做他爹。
不知怎的,祝弦音想起自己偷偷喊爹時的不自在,心中忽然一跳,腳下的步子都停頓了一瞬。
師父,有可能喜歡他嗎?
這個念頭一出,便被他搖頭否決。
怎麼可能。
“弦音。”鬱止站在原地,回頭等他。
“來了!”祝弦音快步跟上。
*
鎮上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即便聽見外麵有人說話聲,也隻悄悄看一眼又重新關上。
“師父,咱們去哪兒?”
“醫館。”
鎮上有醫館,醫館有藥有大夫,必然是鎮上百姓最想去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通常隻有兩個下場,被人哄搶,或者義賣義診。
“外鄉人?怎麼來這兒?”醫館的老大夫正在熬藥,藥爐裡燒著幾個灶,他正忙著燒火,對於鬱止來也隻抬頭看了一眼。
“正巧路過,願儘綿薄之力。”鬱止不著痕跡觀察醫館,心中對眼前這位老大夫的為人有了初步判斷。
老大夫來了興趣,“你會醫術?”
“略知一二。”鬱止謙虛道。
老大夫上下打量著他,連連搖頭,“不對,你這一副短壽之相,說是來尋醫問藥我還信,怎能給人看診。”
鬱止還沒說什麼,祝弦音先不高興了,“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什麼短壽?誰要短壽了?”
他怒氣衝衝,後悔沒攔住鬱止,就不該進來的!
老大夫看了看祝弦音,又看了看鬱止,搖搖頭,沒再說什麼。
鬱止轉移話題,“我觀老先生熬的藥以治療寒症為主,隻是藥量不同,不過其中幾味藥用量還可調整。”
他說了幾味藥,講得頭頭是道。
老大夫聞言不由連連點頭,“老夫現在相信,你會醫術了。”
久病成醫,想來眼前人也是如此。
“我……師父本就會。”祝弦音本想還以父子稱呼,暗暗瞥了鬱止一眼,到底還是換成了師父。
“家中小輩,還望擔待。”鬱止將他拉到身後。
老大夫沒跟少年計較,得知鬱止確實懂醫術後,便熱情地跟對方談論,二人說話間,竟落下了祝弦音,
祝弦音不懂醫術,插不進話。
老大夫邀請他們住在醫館,他隻好一個人拉著驢車進後院安頓下來。
待看不見他的身影,鬱止才拱手對老大夫道:“多謝老先生。”
看破不說破,尊重病人隱私,多謝他沒在祝弦音麵前提他病情。
老大夫行醫數十年,什麼樣的病人和家屬沒見過,自然知道怎麼行事。
他仔細看了看鬱止,“那你到底是要自己看病還是給彆人治病?”
鬱止一笑,“不能一起嗎?”
老大夫見他還笑得出來,便知是心胸開闊之人,言行舉止也放鬆了不少。
他見過不少命不久矣之人,多數人頹喪絕望,惶恐不安,少數人偏執瘋狂,像鬱止這樣安之若素便是最輕鬆的。
“你待我問一問脈。”
鬱止伸出手,學無止境,他也不介意借著自己的身體與眼前這位老大夫多聊聊。
能一眼看出他的情況,醫術應當不錯。
半晌,老大夫收回手,搖搖頭,“天人五衰,回天乏術。”
他看著鬱止麵露好奇,“可我觀你樣貌應當沒病到那般嚴重?”
雖是短命相,卻也不是油儘燈枯,這人如何做到的?
“一點小手段。”鬱止坦然道。
他喝的那種藥能夠激發人體潛能,維持表麵偽裝,卻無法改變內裡。
若非如此,鬱止此刻早該形容枯槁,白發蒼蒼。
“這可不是長久之計。”
老大夫想了想歎道:“老夫才疏學淺,竟無能為力,慚愧。”
“時也命也,與人無尤,老先生不必掛懷。”鬱止笑道。
他沒忘記來此的目的,雖說為了躲避追兵,願意多留兩天,可儘快將疫病治好才是要事。
他問過病人的症狀,又親眼去疫病去走了兩圈,心中對這場疫病有了數,回去調配藥方,開始試藥。
他應了老大夫的邀請住在醫館,也是為了方便。
晚上回屋,鬱止隻覺得祝弦音太過安靜。
“累了?”
祝弦音背著他,搖頭的動作在黑暗中看不清,鬱止卻能感受到。
“那為何不說話?”
鬱止以為他放心自己還未治好便先染病,安撫道:“放心,我既敢與你同吃同住,便能保證不會染病。”
他總不會讓祝弦音有危險。
祝弦音閉了閉眼,任由眼淚滑輪進枕頭裡。
平靜的聲音聽不出半點不對勁,“我知道的,師父。”
他緩慢呼吸,無聲的落淚仿佛在上演默片。
他從未發現,自己偽裝的能力能這麼好,也這麼差。
好到聲音毫無破綻,差到連眼淚都控製不住。
“我相信你……”才怪。
鬱止不會丟下祝弦音,是這個世上最大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