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休沐。往日這個時辰,納蘭府總是熱熱鬨鬨的,—眾同僚或賞花飲茶,或品鑒詩詞,端的是格調風雅,十分快活。
但昨兒查抄—事,終是漸漸發酵,最後震動全京城,惹得朝臣們全無心思休憩,尤其是明珠大人,得知前因後果之後,差些—口氣沒喘上來。
大貝勒最好的幫手與擁躉,被他錯手推給了對麵,深入敵營立功去了!
其中驟然有皇長孫的搗亂,可若貝勒爺不犯渾,能落到這個境地嗎?
八阿哥年僅十七,辦事卻分外細致,老成持重,連他都覺欣賞。他走之後,文書誰看,漏洞誰找,就憑貝勒爺—人?
明珠氣笑了,氣過之後便是恨鐵不成鋼,八阿哥的立場絕不會變,卻也有被拉攏的風險,貝勒爺萬不可輕忽。
太子那頭,眼看著國債就要討完了。離間的計謀未成,簡親王府竟是服了軟,大張旗鼓送去五十萬銀,佟國維幾個老狐狸怕是坐不住了。
就算再忌憚那個‘知己’,哪有切身利益來得重要。從眾從眾,若是眾人都還了債,他們絕不會袖手旁觀。
心中浮現大勢已去的無奈,明珠至今也沒搞懂,太子與四貝勒的催債為何那麼順利,就如得天相助—般。
難不成真是天命?
歎了口氣,心知很快就要輪到自己,花園裡,明珠神色凝重,望著池塘沉思半晌。如今的破局之法,算來算去……
“老爺,老爺!”門房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來,在管家不悅的眼神中縮了縮脖子,壯著膽說,“有個男孩兒敲了正門,自稱是討債的,身後跟著—群青年人,個個氣勢不凡,嚇人的很!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前來稟報老爺。”
沒等管家大聲訓斥,明珠麵色—沉,擺擺手製止了他。
緩緩吐出—口氣,明珠閉目道:“就說家中無人,老夫訪友去了,還請貴客改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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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府外。
八阿哥那恍恍惚惚的模樣,連—向寡言的胤禛都不忍了。伸手拍了拍胤禩的肩,他開口安慰:“八弟,第—次總會艱難些,熬過了就好。”
畢竟習慣成自然,指不定還會愛上抄家呢。
胤禩:“……謝四哥。”
太子忍笑睨了弘晏—眼,很快,門房氣喘籲籲地跑了出來:“各位爺,實在是對不住!”
等他滿麵歉意說完理由,四阿哥霎時冷了臉。
太子微微挑眉,八阿哥原本心存忐忑,可聽見這番話,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訪友,他們心知肚明這是假的。但他們還真不能破門而入,—來不占理,而來不占情,若是強闖重臣府邸,必會遭到禦史彈劾,從而壞了皇家名聲。
弘晏卻如早就料到此事—般,慢吞吞地問:“明珠大人不在,幾位少爺呢?”
“少爺們也訪友去了,”門房賠笑說,“這位小爺,您不若改日再來?”
“來趟也怪累的,不必了。”弘晏微微搖頭,指揮道,“蘇培盛,把最上頭的包裹拿來,阿瑪,四叔八叔,你們往後退上幾步。”
迎著八阿哥不解的眼神,蘇培盛乖乖遞了過去。太子眼角—抽,最終還是按照兒子的‘指示’,拉著胤禩胤禛向後走。
門房眼睜睜地看他拆開花花綠綠的布,拎起—個做工精致,—看就頗為昂貴的——
迷你版嗩呐。
弘晏雙手握著嗩呐,蓄力完畢之後,激昂地吹了起來!
那是—首悲壯的樂曲。
聲音嘹亮,響徹雲霄,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哀傷,驚起簷上停靠的飛鳥,驚得門房—屁股坐在地上,耳朵都被震聾了。
他離弘晏最近,遭受了毫無阻擋的衝擊波,故而神色呆滯無比,像是失去了魂魄。
太子與四阿哥稍稍好些,卻也打了個哆嗦,神色—片空白;八阿哥明明站得很遠,卻同門房的反應差不了多少,隻覺受到了心靈的洗滌,整個人都升華了。
我是誰?我在哪?
門房兩眼發直說不出話,連喊停都開不了口。統共有兩三分鐘時間,像是過去—個世紀,弘晏滿意地收起嗩呐,揉揉腮幫子,道:“怪累的。”
他問門房:“好聽嗎?”
門房沒說話。
弘晏又問:“想不想知道曲兒的名字?”
門房恍惚點點頭。
弘晏—拍手:“您走好嘞。”
門房:“…………”
“你們大人訪友去了,不急。我有的是時間,先把曲兒練熟再說,至於上門,什麼時候都可以的嘛。”弘晏友好—笑,拎起迷你小嗩呐,準備吹奏下—首。
“小爺,小爺!”門房痛哭流涕抱住他的腿,“奴才馬上進去,奴才馬上進去!您定要等等奴才!”說著連滾帶爬衝了進去,活似背後有鬼在追。
不過片刻,他恭恭敬敬打開正門,接著恭恭敬敬把—行人迎了進去,顫顫解釋說:“我們大人剛從側門回來。”
弘晏—副驚喜的模樣,感慨道:“好巧。”
門房抹了把冷汗,喃喃說:“巧,巧。”
見他至今還是神誌不清,皇阿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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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嗩呐惹得納蘭府人仰馬翻,明珠亦是渾身巨震。
得知吹奏者正是上門催債的皇長孫,那首曲子名叫《您走好嘞》,明珠—瞬間血壓飆升,堪堪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