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繁捏了捏手指,重重的一個頭磕在了地上,“娘,女兒不孝,我得陪著程其右,他已經沒有親人了,隻有我。”她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地上。
田耽就知道自己問也是白問,“好,我總共問過你次,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再也不會問,孩子留下吧。”
餘秀敏看她婆婆說了這話才敢過去把周繁扶起來,“周繁,娘肯定會答應你的,看額頭上磕的都腫了。”
她心疼周繁,她剛剛進門的時候周繁還在上高中,她們姑嫂的感情很好。
周洪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他也不想說,隻是低著頭。
田耽半蹲下看著程寧期,“都長這麼大了,跟你爹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說完看看閨女,為了程其右生孩子的時候差點小命都沒了,現在也是為了他,父母孩子也都不要了。
“你放心,寧期在這裡會跟自家一樣,周繁,你確定想好要一直陪著程其右。”
周繁默然的點頭。
一直沒坑聲的程寧期猛地抱著周繁的腿,“媽媽,我不要離開你。”他哭的厲害。
周繁也沒忍住,蹲下來抱著孩子,“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一屋子人都在沉默。
田耽閉了閉眼睛,她自己先出了堂屋,到廚房裡擦開洋火點亮了蠟燭。
向陽看了一眼堂屋裡的人,也轉身到了廚房裡。
“娘,要做飯嗎?”
田耽打開櫃子裡的麵袋子,“嗯,周繁最喜歡我做的豆角燜麵,你去菜園子裡摸黑摘上一把豆角。”
向陽哎了一聲,轉身過去。
田耽在廚房裡挖了一碗麵到盆子裡,然後鼻頭就開始發酸,眼淚掉了下來,她背過身子擦了一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向陽把豆角擇好,拿著進了廚房裡,麵已經和好。
堂屋裡,周洪山還在勸周繁跟程其右離婚,聲音此起彼伏。
田耽看家裡沒肉,隻好把家裡之前還剩下的一小塊醃的臘肉拿了出來,用灰包裹著,這樣儲存的時間比較久,她切下來一塊,清洗乾淨,又切成薄薄的大片,晶瑩剔透。
餘秀敏在堂屋裡勸著周洪山,沒一會也就安靜了下來。
周洪山不是不知道閨女的意思,隻是他不死心,總覺得再多勸勸,孩子能回心轉意。
“你去吧,孩子放在家裡放心。”他最後也隻是說了這句話,沒再開口。
堂屋裡陷入一陣安靜。
周源周溫周實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程寧期抓著周繁的衣服不鬆手。
田耽這邊做蒸麵條也快,向陽幫著燒火,麵條擀好就晾在一邊,鍋熱放油又把臘肉煸炒出油脂,再把豆角放進去,一起煸炒,最後把茶壺裡的熱水倒進去,麵條鋪在上麵,小火把麵條蒸熟,再大火收汁,然後麵條跟菜拌在一起。
周源鼻子最靈,在堂屋裡已經聞見了,他看看妹妹,小聲嘀咕。
“妹妹,奶奶在做好吃的。”
周溫看著他,真是什麼場合都不忘了吃,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情況。
“給大姑做的,哥哥彆想了。”
周源抿抿嘴,確實是的,“你說那個小孩會在咱們家嗎?”他隻是對那個城裡來的小孩有些好奇,他像村裡那隻大花貓的崽子,被小狗欺負,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還弓著背,發出哈人的聲音。
周實看著他大哥,“不是那個小孩,是大姑的孩子,我們應該叫弟弟的。”
周源當然知道,他隻是覺得這個小孩,不是,弟弟不太想在他們家,他們家其實很好的。
田耽把麵條盛出來兩碗,肉也都鋪滿。
“向陽,你倒上兩碗茶也端著。”她說完就先把麵條端著進了堂屋。
周繁坐在一旁摟著程寧期看了一眼麵條又哭了起來。
田耽深吸一口氣,她之前就說過,周繁是她的閨女,無論遇到啥事她跟周洪山都在後麵,得幫她。
“過來吃飯吧,這一天都沒吃吧,你是大人能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
向陽端著兩碗涼白開也進來,“周繁姐,來吃飯吧,娘特意做的,知道你最愛吃家裡的蒸麵。”
周繁還是很羞愧,“娘。”
田耽歎了一聲長長的氣,“過來吃飯,我跟你爹要是生氣,你連這個家門都進不來。”沒有父母真的去生孩子的氣。
周繁牽著程寧期坐在飯桌旁,她奔波今天一天,其實不覺得餓,但聞到這個香氣,瞬間就覺得饑腸轆轆。
田耽把程寧期的那碗也放到他的麵前,然後端起來涼白開,“寧期,先喝口涼茶,我看你嘴唇上都乾的要起皮,是不是今天還沒喝水?”
程寧期點點頭,然後伸開手雙手捧著比自己臉還大的碗,咕嘟咕嘟的埋頭喝了起來。
周源看著蒸的麵條,湊了過去,“奶奶,麵條還有嗎?”
他這話一出,屋裡本來有些緊張的氛圍倒是突然間變的輕鬆很多。
周繁想著他還跟小時候一樣,“我跟寧期吃一碗就行,這碗你吃吧。”
周源可不敢從姑姑嘴裡要吃的。
田耽指了指廚房,“還有呢,去盛吧,周溫跟周實也都去吃吧。”
周源現在是真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沒過去多久就容易餓,聽見這話趕緊跑出了廚房裡。
程寧期喝完了水,也不用人管,自己就拿著筷子吃麵條,有條不紊,吃相倒是十分好看,隻是吃了第一口臉上就有些驚訝,奶奶做飯不太好吃,奶奶回了首都,他就跟著爸爸媽媽在醫院食堂吃,從來沒吃過這樣香的飯,又加上真的餓了,埋著頭吃著就快了一些。
周繁也是,她也好久沒吃過娘做的飯。
“慢點吃。”
程寧期被提醒一句,才咬的慢了很多。
周洪山看著閨女,“請了幾天假?在家裡多待兩天吧,我讓你大哥請假回來,你們也見一見。”
周繁還是擔心程其右,但又想著爹娘,“我請了五天,在家裡多待兩天,就得回去。”
周洪山還是有些欣慰的,“兩天就兩天吧,你放心,明天上午我就給周場去個電報,問問他有沒有辦法。”他認識的人多,現在好多人都被下放,程其右也免不得,還是早做打算。
周繁知道父母的一片慈愛之心,“我知道,謝謝爹。”
“四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咱們之間不用那個字,身為父母,都是我應該做的。”周洪山不想讓孩子對自己有任何愧疚,他隻想讓他們都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活,不用顧忌家裡。
餘秀敏跟向陽把向燃的房間收拾出來,夏天天氣熱,外麵都是蟲鳴叫的聲音,依舊是滿天繁星,在屋裡也點上驅蟲草,先熏了起來,鐵桶裡有曬的熱水。
周繁自己先洗乾淨,又讓程寧期自己進去洗。
田耽站在外麵等著。
“這孩子還挺省事的。”
周繁嗯了一聲,她也虧歉孩子,“我跟程其右忙起來他就自己坐在護士站玩,中午吃飯也都是自己去的食堂。”可現在還是要把他先丟下來。
田耽看她泛著淚光,伸手摟過她的肩膀,“彆難過,事情都會過去的。”
周繁才真的明白,養兒方知父母恩是什麼感受,她到底是既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孩子。
“娘。”她抱著田耽大聲哭了起來。
周洪山站在堂屋門口本想出來,又收回了腳。
晚上田耽把她們都安頓好,才回他們房間。
周洪山拿著蒲扇在扇風,看田耽坐下來又舉到她的身邊,慢慢的扇著。
“你說得多長時間啊?”這一下放上麵也沒說個準頭啊。
田耽也不知道,“可能幾個月吧,這也不能都啥也不乾,就到處批判。”
周洪山也這麼想的,是啊。
“幾個月也行,就是周繁要吃苦了。”程其右吃苦受罪他倒是不在乎,都是應該的。
周繁半摟著程寧期,聞著從小就熟悉的藥草味。
“寧期,你喜歡姥姥家不?”
程寧期誠實的點點頭,“姥姥做的飯好吃。”
周繁知道把孩子托付給爹娘是最好的辦法,“等媽媽跟爸爸做完事情就來接你回家,好不好?
程寧期歪頭看著周繁,“媽媽,要多久才能來接我啊?”
周繁也不知道時間,“等到你姥爺果園裡的果樹上的果子都成熟了,我就來了。”
程寧期抿嘴慎重的思考了好一會,“那我答應。”
周繁拿著扇子慢慢的扇著,程寧期累了一天,這會吃飽收拾好也就困的不行。
第二天一早,餘秀敏就去了城裡國棉廠找周將,周洪山去給周場拍電報。
周將聽到餘秀敏的話連忙請假就回來了,一進家裡就把周繁叫到屋裡,關上了門。
餘秀敏著急的看著田耽,“娘,管管吧,我擔心周將會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周將的脾氣很穩重,但一要是碰到家裡的親人,就容易著急。
田耽剛剛把早上的鍋碗洗了,“不用,這個家早晚是要讓周將來當的,他是大哥有資格管教弟弟妹妹。”
程寧期能聽懂話,隻是他還是皺著眉頭看著被關上的門。
田耽看周源在一旁帶著周溫逗蛐蛐,看著褲子又濕了半截,估計又去草地裡逮蛐蛐,沾上了露水。
“周源,過來帶著弟弟一起去玩。”
她還要去洗昨天換下來的衣服。
周源哦了一聲,他把裝蛐蛐的小竹筐蓋好,讓周溫看著,才走了過來,他看著站在麵前白白嫩嫩的弟弟,伸手撓撓後腦勺。
“你跟我們一起玩吧。”
程寧期搖搖頭,“我要等我媽媽出來。”
周源看了看關上的門,裡麵偶爾傳出來幾聲他那個恐怖爹的高聲嗬斥的聲音,“姑姑好慘。”他又看看程寧期,“你還是跟我們玩吧,不然奶奶要說我。”
程寧期還是堅持的站在那裡不動。
周源又走回到周溫的身邊,“叫不過來。”
周溫看了一眼然後過去,“姑姑沒事的,你彆擔心,裡麵那個是我爹,你應該叫舅舅的。”
程寧期看著周溫,“真的嗎?”
周溫笑著點頭,“對啊,我從不說謊的,你還是跟我一起玩吧,你知道嗎?我們這邊有果園,裡麵還養了雞鴨,還有果樹,到時候可以帶你去玩,還能摸爬蚱,你見過嗎?”
程寧期是小孩聽著周溫說的還是被吸引住。
“真的嗎?”
周溫直接過來牽著他的手,“走吧,大人的事情要讓他們大人自己解決,你是小孩子,照顧好自己,姑姑才不會更擔心。”
田耽洗著衣服就看到程寧期已經能跟著一起玩了。
屋裡周將氣的額頭上都是汗。
“周繁,你知不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頭各自飛,跟程其右離婚,帶著孩子回河山溝。”他已經氣的口不擇言了,怎麼說都說不通,死犟死犟的。
周繁站在一旁,她小時候就跟在大哥的身後,她知道大哥是關心自己。
“大哥,你彆說胡話,大嫂要是有什麼事情,你也要大難來時各自飛嗎?”
周將氣的瞪她一眼,“你跟我抬杠是嗎?我跟你大嫂永遠都不會分開,她已經沒有娘家,我自然要待她更好。”掐腰在房間裡到處亂轉。
周繁抿著嘴,沉下氣,“大哥,我婆婆自殺了,其右他也沒親人了,除了我跟寧期,他也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不能再扔下他,前麵是刀山火海我都陪著。”
周將聽著一點都不覺得感動。
“那你想過爹娘嗎?爹娘怎麼想的,他們怎麼辦?”
周繁知道,她想過。
“我對不起爹娘,我知道,若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加倍孝順,可是大哥,我真的不能就這樣跟程其右離婚。”她語氣十分懇切。
周將看著她,閉了閉眼睛,伸手捏了捏鼻梁,廠子裡也是到處都是坑,張家的事情被翻了出來,朱副廠長都讓寫了檢討。
他是出身沒問題,平日裡在廠子裡也從來不跟人交惡,所以還算是太平。
“我不說了,你既然願意去就去吧,寧期就放在家裡,你大嫂會給你照顧好。”
他說再多也沒有什麼用。
周繁走過去輕輕抱了一下周將。
“大哥,謝謝你。”
周將穩了一口氣,伸手拍拍她的頭,“但你要好好的,保重,一定保重,爹去找周場想辦法,你們都耐心著。”自從出了人命,他就知道這不是一場簡單的事情。
周繁癟著嘴吸吸鼻子掉下眼淚,“我會的。”
兩天後,周繁又啟程準備要回省城。
程寧期沒哭沒鬨。
周繁把帶回來的東西交到田耽的手上。
“娘,這裡麵的鐲子是我婆婆傳給我的,是程家爺爺跟奶奶的定情之物,價值連城,您收好。”
田耽接過來,手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盒子,她能感受到布的下麵好像還有一層東西。
“你先彆動,我看看。”
兩個人打開盒子,田耽把裡麵的鐲子讓周繁仔細拿好,又把盒子上麵的一層布給揭開,裡麵有一層紙張,但很奇怪紙張上是空白的,把紙放在陽光下麵看也沒什麼,她以為自己多心了,又準備裝進去,看到布的裡側似乎是有字,拿近仔細看了一眼,確實是字,寫的極為工整。
周繁突然間有些恍惚。
“這是爺爺留下來的配方,逼死我婆婆的那個人就是要這個程家的配方,隻是沒想到早早地就送到了我們手上。”
程家爺爺恐怕早就預料到了,所以才會在臨死之前千叮嚀萬囑咐把這交給程其右,隻是他們都沒猜到,以為配方早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