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裕順垂著眼眸,沒去看蘇園,像是故作淡定,又像是不想暴露他眼中的情緒。
“你長得眉清目秀,與其他受襲者眼濁的情況全然不同。
據你交代,你遇襲時感覺有東西打向你,你就下意識地偏頭躲了一下,正常人隻會感慨倒黴沒躲過石子,居然還是被打了腦袋。而你卻在慶幸,幸好那石子沒打傷你的眼睛。
既然石子打在你頭側,你也不知石子從何方向打向你,你又是如何確定它原本就該打在你眼睛上?”
這話乍聽起來有些繞,其實仔細想想。一個人走在路上,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打過來,偏了一下頭,還是有石子兒打在了頭上,肯定會為被打中頭罵倒黴,根本不可能去精準地猜測到它原本應該打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在假裝受襲?”王朝驚訝問。
蘇園點頭,然後繼續對陸裕順說道:“你那個時候怕是故意把我們往你那裡引,你早就知道陸裕豐乾的事情。你想讓我們注意到陸裕豐,同時偽裝成受害者,想把自己的嫌疑摘出去。”
當時蘇園還不能完全確定受襲者一定都是眼濁的情況,並且襲擊案從四五年前就開始陸續發生,而陸裕順有三年時間在外,他的情況和作案時間不符。
但當她後來檢查過三名受襲者的眼睛,加上從白玉堂那裡了解了蠶叢氏族的情況後,蘇園對陸裕順的懷疑就開始越發加深了。
幸而她從一開始對陸裕順有些許懷疑的時候,便請白玉堂派人順便監視了他。不然等她懷疑徹底加深的時候去找人,怕是陸裕順早已經害死了徐妙翠。
陸裕順和陸裕豐二人雖為堂兄弟,但都一樣膽大妄為,喜歡冒險。陸裕順較之陸裕豐,稍微謹慎一些,他推了陸裕豐出來,隱藏在陸裕豐之後,行事做法卻也一樣狂妄殘忍。
在陸裕豐的案子剛剛結束之際,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出手殺人。而在被抓了現行之後,居然還狡詐地做起戲來,假裝自己是陸裕豐。
如今被揭穿到這種程度,陸裕順想不認罪也不行了。
他的確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被發現,他之前的確非常興奮,躍躍欲試挖人眼睛的感覺。
陸裕豐和陸裕順自小一起長大,常黏在在一起玩,兄弟關係很不錯。
在陸裕順七歲,陸裕豐九歲那年,陸家的族長,也就是養馬的那位陸家堂伯,因發現陸家連年運道不好,便在召集族人在城外舉行了祭祀,祈求始祖庇佑。
祭祀要用活的牲口,挖活眼供奉,並且因為有所求,供奉必須要多多益善才好。
供奉祭物之前,族長便打發族人在外等候,由他和陸家另兩位青壯年一起,親手挖掉三十二頭活羊的眼睛。
那場麵如何可想而知。
陸裕豐和陸裕順當時因為貪玩,提前躲在了祭祀台附近,便看到了這一幕。
此後過了近十年,兩誰都沒有再提過這件事。
陸裕順一直以為這僅是自己這些年來的夢魘,陸裕豐早就忘了這件事了。
直到去年秋天,有天晚上,起夜的陸裕順發現陸裕豐鬼鬼祟祟,他就跟了過去。陸裕順一直跟著陸裕豐到了城東破廟,親眼見到陸裕豐剜掉一隻活貓的眼睛。
他當時震驚之餘,隱隱覺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發熱,當年偷窺祭祀的畫麵又開始在他腦海中反複重現。這之後,陸裕順又跟蹤了陸裕豐幾次,最後他就也偷偷抓了一隻小狗,跟著嘗試了一次。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自己去做夢魘裡的事情的時候,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他上癮了,並且想嘗試更大膽一些的事。
可偏偏這個時候陸裕豐招惹上了開封府,他試著委婉去提醒陸裕豐,卻沒想到陸裕豐跟魔怔了一樣,還坦率地跟他表示,他看上了一名住在開封府的女子。
陸裕順見他如此不聽勸,又執迷不悟,更恨他這些年行事草率,留了很多把柄給彆人。便想著不如乾脆把他推出去,令開封府抓到犯案者得以交差,便不會派人天天監視附近這幾條巷子,令他無法自由行動了。
之後便有了陸裕順假裝受襲,令蘇園和白玉堂注意到陸裕豐的事情。
不過,陸裕順沒想到陸裕豐會那麼瘋,不用她再推波助瀾,就自己先行暴露了。這對他而言倒是好消息,等案子一結束,他就終於可以自由做自己的事了。
可是沒想到,他今晚才把人帶到祭祀地點,就被抓個現行。
陸裕順本能想逃,但他知道那位白衣少年不好對付。他曾特意打聽過這人是誰,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錦毛鼠白玉堂,出名的無情鷙戾,心狠手辣。
他堂兄陸裕豐的那雙手臂便是他砍的,瞎掉的眼睛則出自他屬下之手。什麼樣的主人才會養出什麼樣的下人,這白玉堂是最不好惹的人物,連江湖高手都對他避而遠之。
所以當時陸裕順不敢輕舉妄動,但他又不甘心這樣被抓,便靈機一動想到了讓陸裕豐附身的法子,意圖逃脫罪名。
最終,他還是被揭穿了。
偷銀鎖的事兒,是以前陸裕豐喝醉的時候跟陸裕順坦白的。至於那天做案的細節,陸裕順剛好在案發地附近的一間房頂上蟄伏,他親眼目睹了整個經過,自然知情。
“較之陸裕豐,陸裕順更陰險狡詐,自恃聰明。不過也虧得他有如此‘品性’,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令開封府將他們兩兄弟抓得正著。”
包拯感慨罷了,告知公孫策,可將此案安排在明日午後開堂公審,以狗頭鍘懲治陸裕順。
次日晌午,廚房的張婆子忙得腳不沾地。
張婆子見蘇園要幫忙,笑著道謝,打發她去休息便是。
隨即她想起什麼,哎呦一聲道:“想起來了,那斷頭飯還沒準備。反正是要死的人吃的東西,蘇丫頭幫我隨便攪和一碗豬食送過去可成?”
蘇園笑著應承。
一炷香後,蘇園就提著食盒,帶孫荷一起到了陸裕順的牢房前。獄卒給蘇園開了牢門,因為是最後一頓飯,便親自給他送到裡頭去。
陸裕順見是蘇園,冷笑一聲,“還來這裡看我作甚?沒瞧夠我的狼狽?”
牢房雖然臟亂,陸裕順的衣衫也確實不夠乾淨整潔,但他臉色淡定,瀕臨問斬了,絲毫不見有半點悔意,最多隻有敗者的頹喪罷了。
“那你可誤會了,從我見你第一眼起,你在我眼裡便很狼狽。”蘇園邊打開食盒邊淡然地解釋道,“我今日來看你,是可憐你。”
“可不是麼,就我老大心善,才會來看你這種敗類!”孫荷不滿地對陸裕順翻白眼,沒好氣地譏諷一句。
她真不明白,老大怎麼這麼善良還給送飯。這種惡賊就該餓著肚子上路,同情他乾什麼!
然而孫荷這想法沒有維持多久就變了,她老大還是她老大,夠狠,非她這等小嘍囉能比!
孫荷眼睜睜看見蘇園從食盒裡端出一碗球狀東西出來,再仔細看,那竟像是一碗烹飪過的眼珠,而且越看越像!
孫荷險些沒吐了出來。
陸裕順看到蘇園端的那碗東西時,也很意外沒有想到,更不懂蘇園的目的為何。
但蘇園沒讓他疑惑太久,因為陸裕發現蘇園用湯匙舀了兩顆眼珠後,直直地往他嘴邊送——
“你要乾什麼!”陸裕順臉色大變,慌張往後撤退,偏頭躲閃。
“按住他。”蘇園輕聲吩咐孫荷。
“好咧!”孫荷一腳踩在陸裕順腳鐐上,把人絆倒了。然後她就捏住陸裕順的下顎,令他被迫張開嘴。
“你今天的斷頭飯有幸由我來負責,作為開封府最負責任的廚娘,我必要想犯人之所想,供犯人之所好,不辜負犯人死前最後一頓飯,讓犯人深刻感受我們開封府對春天般的死前關懷。
你不是喜歡眼珠兒麼,我便隨你所好,就給你弄了些,保證你吃得飽。”
蘇園說罷,就把‘眼珠’倒進陸裕順的嘴裡。孫荷趕緊捏住他的嘴,逼他咽下去。
一種無法形容的腐爛腥臭味乍然在他嘴裡爆開,令陸裕順瞬間反胃想吐,但因為下顎被死死按住了,他又吐不得,生生被迫咽了下去,逼出眼淚來。
接著蘇園又塞了數顆進去,如此往複,把一整碗都塞完了才作罷。
陸裕順最後攤在牆邊吐了一大灘,隻差把五臟六腑吐出去了。不過片刻功夫,他整個人的生機都像被抽走了一般。
“看來你胃口不太好,吐了不就更餓了麼?我說過保證你吃飽,就一定會讓你吃飽。彆急,我這還有一碗。”
蘇園令孫荷再喂了第二碗進去。
陸裕順掙紮到最後,已經沒有力氣吐了,隻覺得自己吞了滿肚子的眼睛,仿佛滿身都有眼睛一樣,四處都彌漫著惡心的腥臭味,他甚至感覺嘴裡有泥土。他像是在墳地裡扒開了一具具腐屍,專挖了眼睛出來吃。
“這還有第三碗。”蘇園又從食盒裡再端出一大碗來。
陸裕順一見就本能想吐,見孫荷再度逼近,他嚇得渾身顫栗起來。
“求求你,饒過我——”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欲挖徐妙翠眼睛的時候,她比你更恐懼。我不過喂你吃而已,也沒要挖你眼睛,你怕什麼?再說你不是喜歡眼睛麼,為何不好好謝謝我滿足了你的喜好?”
對於這些惡事做儘、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之人,簡單的斬刑對他們來說太便宜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陸裕順不停地給蘇園磕頭,痛哭流涕的樣子看起來極為可憐。
隻瞧他這副樣子,誰能想到他是囂張報假案,肆意戲弄開封府官差,迫不及待想挖人眼的可怕凶徒。
“刀若不紮在自己身上,你永遠不知道有多疼。”
蘇園對視陸裕順寫滿戰戰兢兢的眼睛,微微一笑。
“這一碗你老老實實吃了,每一顆都至少嚼三口,我便放過你,否則還有更——”
“我吃!”
陸裕順接下第三碗,一顆顆艱難地往嘴裡塞……最終吃得淚流滿麵,惡心至極,臉憋得通紅,嘔吐動作不止,雖然不痛,但每一口都讓他‘不欲生’。
蘇園拎著食盒從牢房裡的出來的時候,葉牢頭還特意過來打招呼。
“斷頭飯已經吃好了。”蘇園笑著對葉牢頭說道。
葉牢頭剛聽獄卒說了,今天是蘇園特意給陸裕順送斷頭飯,滿開封府的人誰不知道蘇姑娘做飯的手藝好。
“何苦勞煩蘇姑娘,他哪兒配啊!不過說到底,還是我們蘇姑娘善良。”
跟在蘇園身後的孫荷:“……”
善良?知道真相的您怕是會眼淚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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