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外麵已經沒有下腳的地方,滿地是血。前一刻還在他麵前殺氣騰騰的黑衣人們,如今全部屍首分離,頭顱和屍身在地麵上散亂地橫陳。
周老判官活了大半輩子,做噩夢都不曾夢見過這般凶殘血腥的場景。
周老判官緩了緩神兒,想到自己這是被人救了,應該感到欣慰開心才對。
他顫抖地撩起轎簾,試探地喊一聲:“不知是哪位俠士出手相助?”
此時蹲在牆頭上的蘇園,悄悄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她看著地上的光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這些黑人出手凶狠,招招致命,一上去便把她認真對戰的精神給打出來了。殺喪屍的手感被喚醒,等蘇園回過神兒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因為慣性出招,乾的都是砍頭的事。
幸好周老判官沒被嚇得暈死過去,不然以她現在滿身是血的情狀,還真不好再現身救援。
周老判官又喊了幾嗓子,發現四周安安靜靜,根本沒人搭理自己。
“看來俠士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周某感激不儘!今日救命之恩周某謹記在心,他日若有所求,請俠士儘管來吩咐周某!”
周老判官不知道救他的人走沒走,但感謝之話他一定要說。
不一會兒,便有巡城衙役匆匆趕來。
三名逃跑的轎夫找到他們求救。衙役們聽說是周老判官慘遭劫殺,立刻發瘋般地急跑過來支援。
他們舉刀衝進巷子,做好了圍剿黑衣人的準備。隨後他們就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慘烈場景,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他們的鼻腔,讓他們禁不住產生了嘔吐欲。
“死的都是黑衣人,那周判官在哪?”
“我——在——這——裡。”
周老判官的聲音是虛弱的,慢悠悠的,微微顫抖的,每個字的音還被拉長了,聽起來就很像是鬼招魂兒的聲音。
衙役們本就被眼前屍首遍地的場景所震撼,忽聽到這種驚悚的聲音,都嚇了一跳。有個膽小的衙役,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隨後才反應過來,這是周老判官在回應他們,趕緊去轎子裡把人給攙扶了出來。
這剛剛可不是他們膽小,主要是這場麵太瘮人了,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心生害怕。
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周老判官當然是沒辦法回家了,繼續在原地強撐著坐鎮,命人趕緊去喊蘇園和方仵作等人來勘察現場,並調查這些黑衣人的身份。
這大半夜的,一群黑衣人突然現身劫持他,二話不說就上來直接朝他砍刀,這是跟他有深仇大恨呐!
兩炷香後,方仵作匆匆趕來。
這會兒巷子裡已經多掛了四盞燈籠,把整個場景照得比之前更清楚,在視覺上也更恐怖。
方仵作乍見這光景,和大家一樣,震驚不已,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瞧瞧,縱然是天天和死屍接觸的方仵作,瞧這場麵也是很怕啊。你剛不過嚇得坐在地上了,不丟人!”一名衙役安慰之前跌倒的那名衙役。
方仵作聞言後輕咳了一聲,麵色儘量鎮定。他小心地抬腳,走到其中一具屍體旁,先看了屍體脖頸處的切口,然後根據切口的角度方向,找到了那顆滾落到牆邊的頭顱。如此一對應,剛好合適。
“我的天,那顆頭是這具屍體身上的?居然滾那麼遠,我還以為是這顆。”衙役看向距離那具屍身最近的那顆頭。
由此可見,現場的身體和頭顱的分布情況有多淩亂了。
“切口整齊,一刀成形,且看這切法和力道,必屬行家高手。”
方仵作又配對了其他六具屍體和頭顱,發現情況無無一例外,驚歎這凶手的砍頭手法熟稔,像是經過千錘百煉一般。
之後方仵作再聽周老判官說,那位俠士反殺黑衣人所花費的時間十分短暫。方仵作便更加感慨此人功夫的高深和厲害。
“隻有這一具不同。”方仵作指著唯一一具眉心處有刀傷的黑衣人,隻有他沒有身首異處。
周老判官一眼就認出,這人就是一開始舉刀要殺自己的那名黑衣人。
“這就好解釋了,俠士為救周判官,第一刀出得急,才會這般擊中其頭部。等等,我瞧這傷口的痕跡倒不像是普通的挎刀。”
方仵作命人取水來,清洗掉黑衣人頭部的凝血,以便於更清楚地看清了傷口的形狀。
周老判官這時環顧四周一圈,沒發現蘇園的身影,納悶問衙役:“怎不見蘇姑娘?”
“屬下去叫蘇姑娘了,可敲了半天門,沒人應。屬下便請孫姑娘幫我們進屋去叫人,誰知蘇姑娘人竟不在屋裡。”
“這就怪了,她送走我的時候,明明回府了,怎麼會人不在。”
周老判官麵露疑惑,他轉轉眼珠兒思量了片刻,就命人去蘇園的屋門口等著。
“若她回來,就立刻將人領過來。”
“這是怎麼了?”蘇園的聲音突然傳來,倒是省得蘇老判官再找她了。
周老判官立刻扭頭,看著衣著一身暗青色男裝的蘇園,從巷子口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串沒吃完的餶飿。
“你去哪兒了?”周老判官問。
“嘔——”蘇園突然丟了手裡那串餶飿,捂著嘴轉身緩了半晌,之後才慢慢轉頭去適應瞧巷子裡頭的場麵。
這時便有衙役解釋了經過,告訴蘇園周老判官半路險遭劫殺的情況。
“我的天啊,您老沒事吧?”蘇園立刻緊張地上下打量周老判官。
“沒事,你倒說說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你去哪兒了?”周老判官再度質問蘇園。
“巡邏了一晚上肚子餓了,我就跑州橋那邊吃點東西。”蘇園看一眼被她丟在地上的那串餶飿,然後繼續道,“我正打算回去,瞧見有好多衙役往東大街這邊跑,我擔心出什麼事才過來看看,沒想到竟是您老人家遭劫了。”
不等周老判官開口回應,蘇園就接著繼續問周老判官:“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這群黑衣人突然出現,欲要我的命,有一位轎夫不幸被他們殺害。”
提起這個,周老判官便氣不打一處來。他為官向來和和氣氣,從來不與人正麵衝突。滿京城認識他的官員,就沒有人說他脾氣不好的。
本來再過一年,他就到了該告老還鄉的年紀。他本以為自己能安安穩穩地把官做到結束,如今卻憑白受了這麼一遭。命雖然還在,可也快嚇沒了半條。最要緊的是,還有一條無辜的性命葬送了,這令他甚是心疼難受。
“這凶器很像是一把方頭菜刀!”方仵作突然大聲道。
蘇園怔愣了下,就瞥向方仵作。
周老判官連忙湊過去查看,表示驚訝道:“竟是一把菜刀?”
“是啊,居然是菜刀。”方仵作應承,也有幾分不敢相信。但方形菜刀所致的傷口形狀太明顯了,有很顯著的垂直狀痕跡,這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其它凶器的可能性。
“或許是哪一位武林高手特製的凶器。”蘇園摸了摸鼻子,幫忙稍微拓寬了一下思路。
方仵作思量下,點點頭,“不排除這種可能。”
隨即他抬頭,目光往四處搜尋,隨即便在東麵牆的牆頭上發現了一灘血跡。
這些血跡都是滴落和踩踏形成的,很顯然,那位俠士在殺完人之後,曾在這裡短暫停留過。
“俠士是高手這一點,毋庸置疑。按道理來說,刀若夠長,出手夠快,高手該能躲過鮮血噴濺。而這位俠士在殺完人之後,卻被濺得滿身是血,說明其所持的武器較短,令她躲不過血濺,所以武器基本上就是菜刀無疑了。”方仵作繼續推斷道。
蘇園:“……”
往常倒沒見他這麼聰明!
“菜刀……”周老判官蹙眉,揣摩道,“菜刀可不像是正經武器,莫非這俠士正在做菜,偶然路過看見我的遇難,才出手相助?”
“可是正做菜呢,當然應該在廚房,還怎麼偶遇?”蘇園反問。
“或許是家裡缺醬油了?著急出來買或者借?”方仵作也幫忙開闊了一下思路。
他媳婦兒有一次做菜發現缺調料,情急之下就忘了,便拿著菜刀去鄰居家裡借,險些把鄰居們給嚇著了。
“不排除這種可能,而且方仵作說了,以菜刀殺人,躲不過滿身噴濺的血跡,那必然顯眼。你們帶一撥人去附近打聽,看是否有人目擊。另一撥人順著牆上的血跡去追蹤。”
周老判官吩咐完之後,轉頭納悶地看向蘇園。
“往日見你查案時,都主意頗多,今日怎麼沒動靜了?”
“往日也沒見有這麼多腦袋在地上啊。”蘇園作驚恐狀,畏怕的去看一眼滿地的屍首,“縱然在開封府大牢裡拍蜚蠊,都未必有這麼多屍體。”
“胡說,大牢裡的蜚蠊肯定比這裡的數多多了。”周老判官糾正道。
“那可不是,有吃的地方才有蜚蠊,牢裡哪有什麼吃食。”蘇園也糾正道。
周老判官納悶地再度瞅向蘇園:“你常去牢裡?這麼清楚?”
蘇園便耐心地跟周老判官數起來,“許婆子的案子去過一次,陸裕順的案子去過一次,龐顯的案子去過一次,前兩天醫不活的案子又去……”
“行行行了!”周老判官打斷蘇園的話,讓蘇園趕緊動一動她聰明的腦袋瓜兒,好好想想,這位救他的俠士到底人在何方。
“您老糾結這個乾什麼,人家沒現身,大概就是想做好事不留名。你怎麼就不遂了人家的心願呢?”蘇園無奈道。
“受人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這樣的高手若為開封府所用,必如虎添翼。”周老判官解釋道。
蘇園:“……”
你們早就如虎添翼了。
“回稟周判官,我們查到血跡在巷東的一戶人家消失了。那戶人家的院裡有晾著衣服沒收,屋門口被留了二兩銀子。”
周老判官連忙跑去查看,果然見情況如衙役所言。經詢問這戶人家,那晾衣繩上少了一件男裝,而這戶人家的後院井口旁,則有水跡殘留,土壤仍然很濕潤。細聞這濕土,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兒。
“看起來那位俠士是在這換的衣服,清洗了身上的血跡。”
“這俠士可真厚道啊,居然還留了二兩銀子作賠償,如此出手大方,我猜他必定是大戶人家出身!”蘇園再一次幫忙開闊思路。
周老判官斜睨蘇園一眼,“哪個大戶人家出身的出門會帶菜刀?你見過白玉堂帶菜刀麼?”
“他不一樣,他要裝瀟灑。”蘇園辯解道。
方仵作實在忍不住笑了一聲,忙提醒蘇園:“蘇姑娘這話可不能當著白五爺的麵說,小心沒了命!”
“等他能殺了我再說。”
方仵作不以為意,隻以為蘇園的意指白玉堂會顧及往日交情的份兒上,不跟她計較。
“看來他並非在附近居住,否則怎會到彆人家更衣清洗血跡?”周老判官揣測道。
蘇園:“卻也未必,他或許曉得會被追蹤,便故意在彆人家洗完後才回家呢。”
周老判官看向蘇園:“你總算說一句有理的話了。”
蘇·專業攪渾水·園:“……”
在問清楚了丟失的衣裳為灰白色的長袍後,周老判官就令衙役們憑此為依據,在周圍尋人,找目擊證人。
蘇園不禁看了眼自己身穿的這件嶄新的暗青錦袍,直歎自己聰明。幸好在這裡偷換完衣服之後,她又去州橋那邊的裁縫鋪裡買了件成衣,不然真容易被抓個現行。
“如今我們緊要的不是查救人的俠士是誰,而是該著重查這些行凶殺人的黑衣人身份。”蘇園提醒道。
“人都死了,怎麼查?”方仵作表示,這些黑衣人身上都乾乾淨淨的,一瞧就是訓練有素的刺客。一般這種刺客身上,很難找到有關於他們身份的線索。
“但我聞著他們身上好像有味道?”蘇園忽然回憶到一點。
方仵作疑惑了下,剛才蘇姑娘有靠近屍體麼?大概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靠近過?
方仵作忙複查屍體,果然在這些刺客的衣服上聞到了檀香味兒,但刺客的身上卻沒有。
再觀這些此刻所穿地玄色衣料都很嶄新,看來這些衣服很可能之前被儲存放在了檀木櫃子或箱子裡。這種用來給刺客穿的夜行衣,必然不是什麼精貴物,居然能被放在檀木箱裡,可見派遣刺客的人家中富足,隨便什麼東西都會用檀木來裝。
“您老再想想,最近這段日子得罪過什麼富貴人?”蘇園問。
周老判官搖了搖頭,“彆說最近,近三五年我都不曾跟任何人起過衝突。包大人不在這段時間,隻審過醫不活的案子。難不成是醫不活的同夥找我報仇?”
蘇園搖搖頭,覺得不太可能。
“直接抓醫不活的是我和白五爺,又是我審問醫不活的時候他人自儘了。若真要為醫不活報仇,首當其衝的人應該是我。”
周老判官覺得有理,如此他就更不明白為何會有刺客要殺他了。
“必然是您老做了什麼事,損了人家的利益,才會下此狠手。”蘇園讓周老判官也不必著急,事情順氣而然發展,總會有個結果。
蘇園勸他老人家先回去休息,一把年紀了熬夜又受驚,再不休養很容易生病。至於周老判官家裡那邊的安全問題,開封府會出人內外戒備,以保周全。
蘇園另外還送了周老判官兩隻大鵝,用於驗毒。請他近來入口的東西,都要小心謹慎。
周老判官鄭重點點頭,正要誇讚蘇園有心,就聽蘇園又補充一句。
“鵝要是還活著,記得還我。在您家那麼胡吃海塞一通,肯定會被喂肥了,回頭不管是做燒鵝還是燉鵝,必然美味。”
周老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