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剛接到畫像的時候,他還跟畫師發過牢騷,感慨之前張貼的八名黑衣人畫像,連過這麼多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今天這位是女子,比起男人來在外露麵的機會更少,八成貼了也是白貼。
卻沒想到他這還沒去貼,人就已經找著了!
“真可謂是老天爺保佑,否極泰來啊!”衙役拍掌,樂得不行。
轉眼見蘇園情緒並不高,他這才想起來,那個什麼蘇進敬跟蘇園有過瓜葛。
“這蘇家果然不怎麼樣,幸好你當時防備了,沒認他作父,不然跟著他們回家,不知會惹上什麼麻煩。”
蘇園:“這事蹊蹺。”
蘇喜自小在蘇家嬌養長大,如今懷有身孕,已嫁給進了工部侍郎府,那可是高門大戶,後院約束比較嚴格,她身為府中的大兒媳怎可能隨意放肆。
蘇園雖隻見過蘇喜一次,但瞧她言談氣質,就是普通富貴人家的女兒,不像是有什麼城府。她心中縱然有些小算計,卻不過是些瞧你出身低,想跟你顯擺一下,暗嘲你沒見過世麵之類,到不了殺人下蠱的格局。
“蹊蹺?什麼蹊蹺?”衙役不解追問,卻見蘇園已經走了。
“哦,對了。”蘇園忽然又折返,指著剛才離開的那倆小吏,問衙役可知他們叫什麼,在哪裡做事。
“他們啊,叫李勝和高大河,在工曹做事。”
開封府下設六曹,分彆為兵、刑、工、禮、戶、吏,六曹各司其事務。其中工曹掌管京畿地界的工程勞作事宜,如府衙擴建、修路、建橋等等事務都歸工曹負責。
“謝了。”蘇園記下了,就拿著畫像匆匆去找周老判官。
既然都已經放值了,周老判官便打算回家。她見蘇園拿了厚厚一疊畫像進門,還以為她攬下了貼畫像的閒事。
“得空就休息,這種雜活兒打發彆人來做。”周老判官心疼蘇園居然如此事必躬親。
“您老怎麼沒告訴我這事?”蘇園指著畫像問。
“這不正巧衙門有案子,你查案去了,我總不能還拿彆的事來煩你。府裡又不是沒人了,何須什麼事都要你操心,再說都讓你做,你也分身乏術。”
周老判官主要是不想蘇園太累。
左右禮部的案子暫且也沒什麼頭緒,何苦叫這丫頭兩頭跑。回頭累病了,等公孫先生回來,還得找他算賬。
蘇園大概聽了案子的經過之後,便曉得這事兒不簡單。
醫不活用過血肉蟲,這案子也出現了血肉蟲,並且時間是發生他把包拯等人支到了永康之後。
更巧的是,恰恰是因為周老判官的告知,薑侍郎才提高警惕,查出了藏在燈內的血肉蟲,避免了先天節的災難。
而先天節當晚的後半夜,也就是血肉蟲計劃宣告徹底失敗之後,周老判官就慘遭八名黑衣人的刺殺。
“您老今天又沒辦法按時回家了,咱們得去工部侍郎府一趟。”
蘇園見周老判官一臉疑惑不解地看自己,就指了指畫像上的女子。
“皇商蘇進敬之女,工部侍郎陳明登的大兒媳。”
周老判官詫異不已,以至於瞪圓了眼。他本以為這畫像上的女子該與苗疆有關,該是個混江湖的,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高門官貴人家的兒媳婦。
“咱們趕緊走吧。”蘇園請他老人家趕緊出門,早點審問完蘇喜,就能早點回家睡覺了。
“陳明登這人可不好招惹,他嶽父是名儒,連陛下都對其恭敬有加。有好幾位學生,如今都在做是禦史。你可明白我說禦史的意思?”周老判官提醒蘇園道。
“明白,說這人不好招惹,最好不要招惹。”蘇園應承。
……
至工部侍郎府,守門的家仆一聽說他們是開封府來查案的,麵色俱是震驚。陳明登還沒有回府,他們做不了主,先請周老判官和蘇園在前廳等候。
家仆恭敬禮貌地上了茶點,請他們稍等,慢用。
蘇園等了片刻覺得沒意思,就先端茶來聞了聞,發現茶湯清澈,茶香撲鼻,便享受地喝起來。接著就試吃了兩塊點心,味道都很不錯,吃得出用料的講究和精致,口味堪比瑤光樓更好,可見這侍郎府有好廚子。
周老判官正焦急地等著,轉頭見蘇園又吃又喝,他瞟了眼一旁邊待命的陳家家仆們,已然有兩人臉上流露出異樣之色。
“你這丫頭,怎麼到哪兒都能吃?”
“唔。”蘇園咽下嘴裡的點心,不解地盯著周老判官,“耽誤辦案了?”
周老判官:“……”
這丫頭的嘴巴是越來越伶俐了!
罷了,吃就吃吧。這個時間了,她為了查案,估計連晚飯都沒顧上吃。
實則周老判官多慮了,蘇園近來出門,都會隨身攜帶零食和肉乾,絕不會讓自己餓著。
周老判官眼見著蘇園一口又一口,咀嚼時鼓起的臉頰如鬆鼠一般,她眨眼間就把半盤子點心給消滅掉了。
他竟莫名地被蘇園這種頗有食欲的吃法給影響了。大概也是因為現在正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他確實餓了的緣故。
“這麼好吃?”
“這點心味道最好,叫山楂鬆餅。外皮細膩清甜,裡麵的山楂餡兒則是那種溫和的酸,並不尖銳,很可口開胃。”蘇園給周老判官推薦道。
周老判官便忍不住也拿了一塊品嘗,這山楂鬆餅正如其名,是圓的,類似餅形,比起其它點心好像花樣上差了點。但味道真的好好吃。
周老判官在咬第一口的時候,就被驚豔到了。他感覺自己的魂魄都受到了一擊!這點心未免太好吃了!好吃到讓人想上天飛舞!
周老判官很快把手裡的這塊吃完,續上了第二塊。
蘇園特意把剩下的山楂鬆餅都留給周老判官,她撿了彆的次等口味的點心吃。
“喲,二位,吃得挺好呢?在外邊沒見過這種點心吧?”
工部侍郎陳明登剛放值歸家,就聽管家匆匆來報說開封府的人來府裡查案。他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急忙趕過來欲質問緣故。誰知一進屋裡,竟見到這種光景。
開封府當他堂堂侍郎府是乾什麼的?說上門來查案就查案?可笑!
他本還以為周老判官既然如此有膽量上門,該會帶著一群衙役威風赫赫地等在堂中,結果他卻看到的一名老頭兒帶著一個黃毛小丫頭圍桌吃點心。
看來沒有包拯坐鎮的開封府,剩的都是一灘爛泥。
陳明登頓時就放鬆下來,瞧這倆人能如此隨意地吃喝,便知沒什麼大事。
蘇園感受到陳明登語氣裡明顯的不屑和嘲諷,忙起身給周老判官道歉:“是屬下唐突,把人家擺樣子的點心給吃了!”
周老判官本還覺得被陳明登譏諷一句,有幾分丟臉。一聽蘇園這話,心裡忍不住樂了。
“哪能呢,陳侍郎是何等明理大度的人物,豈會因咱們吃了他家用來真心待客的點心,便貶損你沒見過世麵?”
周老判官確實憨厚慣了,但也不是沒脾氣的人,任由彆人捏扁搓圓。特彆是在黑衣人刺殺案之後,周老判官覺得好脾氣也未必一定有好報,又何苦非要忍氣吞聲一直去包容他人。
陳明登被噎了一下,臉色十分不好看。但仔細想想,他還真講不出道裡來了。這點心本就用來招待客人,人家吃了,可以解釋成是給他們侍郎府麵子,你若因此嘲笑人家沒見過世麵,反倒露醜的人是自己。
“不知二位在這種時候來侍郎府有何事?”陳明登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問。
“本來可以不必等陳侍郎回來,我們便可以直接拿了陳侍郎的大兒媳蘇氏去開封府審問。
因我們周判官覺得和陳侍郎同在京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且體諒各家有各家苦衷,其中或許有什麼內情,這才吩咐屬下耐心等待。說要等等陳侍郎回來,親自跟陳侍郎說一聲,再拿人審問也不遲。”
蘇園也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跟陳侍郎說話。
這一番言詞,講理講情,還特意提到了‘耐心等待’。
這令陳明登不禁又想起自己剛才一進門譏諷人家吃點心的行為,兩相比較,高下立判,越發顯得自己越發小氣醜陋了。
陳侍郎縱然心有不忿,卻也得禮貌作揖,先向周老判官表達感謝。畢竟家醜不可外揚,若是趁他不在家的時候,他們陳家大兒媳突然被開封府的人帶走了,沒他主持事務,並周全保密,隻怕明日侍郎府就會成為京城官官貴圈裡的談資,徹底出了醜。
“我大兒媳所犯何事,竟要你們親自上門緝拿?”陳侍郎質問。
蘇園就簡單明了的將情況講給陳侍郎。
陳侍郎震驚不已,“這不可能,蘇氏怎可能乾出這種事。你們該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皇商蘇進敬的千金,自小知書達理,才名遠播。犬子便是看中了她的才名,才不顧門第之彆,將她娶進門來。”
才名遠播?
蘇園小小疑惑了下,在她被蘇家騷擾的時候,特意多方打聽過蘇家的情況,倒是沒人跟她說過蘇喜是一名才女。莫非是消息打聽漏了?
“那這幅畫像上畫的可是她?”周老判官將畫像遞給陳侍郎。
陳侍郎本想否認,但畫像上的女子與蘇喜太過相像了,就她連左下顎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都給點出來了。
他若硬著頭皮否認了,回頭他們再去問與蘇喜熟識之人,怕是也會指認出來。
“今日衙役本欲將此畫像貼到城內各處布告,因我看見了,才攔下了。”
蘇園的言外之意,陳侍郎即便否認,畫像便會被貼得滿城儘是,到時候最丟人的還是侍郎府。
陳侍郎這下不猶豫了,立刻應承,表示畫像上的人的確像極了他的大兒媳蘇氏。隨即他就叫人喊大兒子陳翠山,令其蘇氏帶過來。
這會兒他是不想低頭也得低頭了,跟周老判官打商量:“倘若蘇氏有罪,不管蘇氏犯了什麼事,我們侍郎府皆不知情。但倘若蘇氏無罪,你們開封府必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陳侍郎所言有誤,即便蘇氏無罪,您也不該讓我們開封府給出交代。要算賬就該去找那三名死去的小吏交代,是他們描繪出了這樣一副畫像來誣陷您的大兒媳。開封府則不過是按照證據,循章程查案而已,何錯之有。”
蘇園甚至有點同情蘇喜了,他怎麼會有一位這麼不講理且沒有正常邏輯思維的公爹。
陳侍郎又被蘇園噎了一下,有幾分氣惱,便質問周老判官,蘇園是什麼身份,竟膽敢在他麵前亂吠。
“看來陳侍郎是不打算好好配合開封府官差查案了。周判官,咱們這‘情’講了,人家可不領情啊?”
蘇園一邊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一邊以無奈的口吻向周老判官抱怨。實則她這話的目的是威脅陳侍郎最好安分點,不然開封府直接拿人離開,出醜的隻會是侍郎府。
對付無理囂張之人就要直戳其軟肋,彆管他地位多高,有多厲害,軟肋一戳,立馬乖順得跟條哈巴狗似得。
果然,陳侍郎在聽到蘇園後麵的話後,忙賠笑歎道:“倒是我孤陋寡聞了,竟不知開封府有女官差。那既然是官差辦案,便理所應當了,這可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叫人意想不到!”
蘇園不為所動,冷漠著一張臉看著陳侍郎。
周老判官也很無語。
這時,陳翠山帶著蘇喜來了,二人先行見過了陳侍郎。
陳侍郎不及解釋和質問,就見蘇喜走向了蘇園。
“妹妹怎麼來了?可是來看我的?”蘇喜好奇詢問。
“妹妹?”陳侍郎驚歎一聲,用古怪的眼神看向蘇喜和蘇園。
蘇喜忙解釋道:“因為父親還未認妹妹回家,兒媳才沒敢貿然去說。實則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妹妹,我們係一胎雙生。”
陳翠山倒是知道一些蘇家的事,便向陳侍郎點了下頭,表示確實如此。
陳侍郎盯著蘇喜嗤笑數聲,質問她道:“妹妹?那你可知她今日來是乾什麼?人家不是看來你的,是要來抓你回開封府審你的!”
蘇喜一驚,因被公爹充滿戾氣的質問口吻給嚇到了,眼眶頓時紅了,有幾分委屈。
陳翠山忙攙扶住蘇喜,詢問到底怎麼回事。
在聽說經過之後,陳翠山驚訝不已,當即就鬆開了攙扶蘇氏的手,讓蘇喜好生解釋清楚。
“畫像上的人可是你?我記得那天你剛好出門了?”
“我沒有,不是我!我那天不過是在家裡悶久了,想出門透透氣罷了。我就在仙人樓天字三號房,喝茶吃了點心,跟兄長說了兩句話後便走了。”
蘇喜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飄忽。
本來按照供詞內容,再考慮到她的身份,蘇園並不太懷疑蘇喜。但她現在明顯有說謊之嫌,這倒讓蘇園有些拿不準了。
蘇園和周老判官互看了一眼,便曉得周老判官的想法和她一樣,他們都察覺到了蘇喜在說謊。
“再說一遍,我不是蘇家女兒,也不是你妹妹,便勞煩你跟我們去一趟開封府。”蘇園對蘇喜道。
蘇喜慌了,她急得掉了眼淚,忙向陳翠山求救,喊自己冤枉。
陳翠山便要發火質問蘇園,他憑什麼就這麼帶走他妻子。
陳侍郎意料到兒子要說的話,忙伸手示意,攔住了他。他可不想讓他兒子再被蘇園和周老判官譏諷一番。如今要緊的是解決問題,不能讓醜事被宣揚出去。
陳侍郎便突然仿佛如周老判官的好友一般,賠笑著跟周老判官打商量,“這審問能不能先在侍郎府進行?你也瞧見了,這孩子懷有身孕,不大方便。倘若她真是被冤枉的,此番折騰下來,豈不受罪。縱然這位蘇姑娘並非是她的姐妹,但你們之前也見過麵了,也算有過結交,何不稍微通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