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當即拿起他的巨闕劍飛奔而去,大概過了不到兩炷香的時間,尹傲雪就被展昭押入了開封府公堂。
尹傲雪被打得發髻淩亂,有一邊臉明顯地紅腫變高。
她跪在公堂中央,邊流淚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
情況基本如熊泰招供的那樣,尹傲雪受了道士的蠱惑,因過分癡情於展昭,才會中了道士的遊說,進而被引入歧途,狠下心對蘇園下手。
隻不過這歧途被引入得有點深,尹傲雪至今沒醒悟自己被道士騙了。
“自古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
尹傲雪紅著眼睛看向蘇園,淚珠兒一顆顆從她臉頰劃過。她哭得狼狽,眼睛卻不眨一下,滿臉透著倔強。
“算你運氣好,我倒黴鬥不過你,輸了就是輸了,便該受死。”
早知她當初就該親自動手,不該猶猶豫豫,信了熊泰的主意,雇人去做此事。她本以為這事萬無一失了,卻想不到熊泰找了兩個不中用的江湖騙子,功夫還不如他們尹家的家仆高。
不過終究還是蘇園的運氣太好了,忽然冒出個什麼青衣人,用弩射死了熊泰,不然以熊泰的武功,解決她綽綽有餘。
本來萬無一失的事,卻不知為何這般橫生枝節。
可笑的是剛才展昭突然現身找她的時候,她還以為熊泰把事兒辦成了,道士的話應驗了,她的良緣來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發現展昭提劍直衝她而來,滿眼裡都是對她的殺氣和厭惡,一句多言的話都沒有,毫不猶豫地出手擒她。
尹傲雪從沒見展昭對她出招這麼狠過,原來以前的比試展昭都在讓著她,有顧及到她的麵子。她卻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每次就差一點就能贏過他,隻要自己武功再練得厲害一點,就有機會可以贏過他,嫁給他了。
尹傲雪哭得淚如雨下,回憶展昭曾對她的種種謙讓,開心地想笑,那時候多好啊,她為什麼不知足。若是還能回到從前的時光該多好。
她賭輸了,輸得徹底,她不可能再得到展昭的正眼相看了。
包拯敲了驚堂木,斥尹傲雪至今執迷不悟,“竟拿成王敗寇之說,掩飾你陰毒害人之舉,何等蠢惡。”
“我若不為此一搏,便注定此生再無良緣。與其渾渾噩噩孤獨終老一輩子,我自要選擇為自己的後半生賭一把。這種輸贏,是必須要賭的,成為王,敗為寇。”尹傲雪堅持自己的想法。
“一個臭道士蠱惑之言,你便輕信?早知這般好用,我當初便該請一位道士與你算命,告知你就是隻臭蟲,該早點去死,免得禍害於世。”白玉堂譏誚道。
展昭冷笑,接話道:“彆誇她了,臭蟲可沒她這般惡毒。”
此時的展昭對尹傲雪厭惡到達了極致。
尹傲雪知道她現在這副模樣,展昭見了肯定會厭惡,可當她真聽到展昭出此等惡言譏諷她的時候,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絞痛,流淚痛哭。
可這是她賭輸了的結果,她必須要承受,誰叫她是敗者,她輸得一敗塗地。
“你竟真以為與你說那些話的道士,會是什麼道法高超的真人?能助你改命,讓你覓得良緣?”
公孫策見尹傲雪雖然傷心至極,卻仍然執迷不悟,練練無奈地搖頭,歎她蠢毒的同時又不禁替她可惜。這姑娘從前也是行俠仗義之士,若非這次走入歧途,將來說不定會有好的造化,成為一位有名的武林俠女。
“真正的修道者,無不向善,曆劫度人。老子《道德經》中有言:‘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這道教教祖之言與那唆使你害人的道士所言完全相悖,難不成你要說是道教教祖錯了?你信的那位讓你為非作歹害人性命的道士,才是對的?非正經修道者,便是假道士,江湖騙子,其話又豈能輕信?”
尹傲雪愣了又愣,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好像是被那名道士給偏了。
“可他為何要騙我?他沒貪我錢,他指點我之後,一文錢都不收,人就走了。”
“世上有個詞叫‘利用’,還有個詞叫‘借刀殺人’。”白玉堂忍不住再度譏諷,輕蔑地瞥一眼尹傲雪,“果然人要多讀書。”
“不讀書的也沒她這麼蠢。”王朝學著展昭之前的句式,跟著補刀道。
尹傲雪萬般後悔的伏地痛哭,是啊,她怎麼這麼蠢,怎麼就輕信了那道士的話。她是因為信了那道士的胡言,才把這一輩徹底毀了!她好後悔好後悔……
但再後悔也沒用,好好的二八年華的漂亮姑娘,有著一身的高強武藝,有著武林人羨慕的家世,卻要就此認罪伏誅,受斬刑。
“唉,明明放下執念,她會有更好的選擇,憑她的天賦、樣貌和家世,如何會愁再覓良緣?卻偏偏要不惜任何代價一條路走到黑。”
王朝感慨這人真不能犯蠢,就算犯蠢,那也不能動惡念,心存害人之心,否則報應早晚會還到自己身上。
“上次在沙柳坡,她認錯那般誠懇,我還以為事情就結束了。”蘇園也覺得尹傲雪就在一念之差。
張龍想不明白:“我以前在江湖上聽說過一些她行俠仗義的事,感覺人不笨啊,怎麼就一名陌生道士對她胡言亂語地說兩句話,她就全信了?”
“開封府這些年處置過不少江湖騙子的案子,很多騙子的作案手法都十分拙劣,話說得一個比一個胡扯,偏偏就是有人因此上當受騙,且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利用人貪心僥幸的心思。人越是心急求於什麼,就越容易被騙上套。顯然尹傲雪一事,是有人了解到她對展護衛的癡情,便利用她這份兒心思,給她作套。”
公孫策出門來叫蘇園,順耳聽到他們的議論,便也跟著感慨了兩句。
王朝等人紛紛附和,直歎還是公孫先生看得明白。
“公孫先生這會找蘇姑娘乾什麼?”馬漢瞧見倆人離開了,好奇地問。
“還想吃蠍肉餛飩?”王朝順口就猜測了一句。
馬漢、張龍和趙虎三人同時看向王朝,齊聲問他什麼蠍肉餛飩。
王朝一愣,馬上就要跑,被馬漢三人立刻圍追堵住了。
“好嘛,我就說昨晚上,蘇姑娘讓人送了四碗餛飩過來,你為何突然大方不吃,還把你那份兒讓給了我們,原來那是蠍肉餛飩?”
“可我們問你是什麼餡的時候,你怎麼說是海參餛飩?”
“打他!”
三人伸手便對王朝劈裡啪啦一頓亂打。
王朝抱著頭,大叫一聲“包大人”,馬漢等三人立刻停手,站得筆直。王朝便趁此時機一躥,衝出三人的包圍圈,成功溜了。
馬漢等三人立刻去追。
……
蘇園跟著公孫策到了書房,就見桌案上正鋪著那名瘦臉道士的畫像。
尹傲雪剛才在招供的時候已經確認過了,就是這名道士在黃雀樓偶遇她,神叨叨地點撥了她的姻緣,蠱惑她按照他指引的陣法去殺人。
“他與尹傲雪提姻緣的時候,說你是‘煞’,這說法與忘川道長當年對你的批命有相合之處。所以這第一種可能是,這道士與忘川道長有關,他受其唆使去找了尹傲雪,設套算計你。第二種可能是,這道士與忘川道長沒關係,受雇於蘇進敬,是蘇進敬故意安排他去接近尹傲雪。第三種可能是,他與忘川道長和蘇進敬都沒關係,是另外受雇於其他人對付你。”
公孫策覺得第三種的可能性最小,但也不能排除,便說全麵些。
就目前所得到的線索來看,證據更多指向的嫌疑人是蘇進敬。蘇園的事本是屬於蘇進敬的家事,以忘川道長的身份,直接出手對付蘇園的可能性不高,他最多就是動一動嘴,批命算卦。蘇進敬有錢有人,自然會自己解決。
蘇園聽完公孫策的話後,有點不太明白地望著他:“師父突然特意再跟我說一遍這些,是何緣故?”
公孫策笑了一聲,“你今日與白護衛偷偷商量什麼呢?可是做了什麼計劃,與忘川道長有關?”
蘇園在心裡小小驚訝了下,沒想到這事竟被公孫策察覺到了,不愧是老謀深算的人物。
“就是閒聊呀,沒說什麼。”蘇園對公孫策嘿嘿一笑,不打算認。
公孫策見蘇園這反應,就曉得他猜對了,這倆人肯定有事。
“為師並非是頑固不化之人,但尹傲雪一事當引以為戒,切不可因一時心急,誤入歧途,走上不歸之路。你二人行事當有分寸,可知曉?”公孫策點撥蘇園道。
“師父放心,定有分寸。”蘇園向公孫策保證。他們還不至於傻到,去乾害人性命的事。
公孫策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蘇園,見她還是沒有坦白的意思,歎了口氣,“罷了,有分寸就好,那我也就不多問了。”
這孩子既然不肯說,那就肯定不是什麼正經的招數。估計她是怕說出來,他知情了若隱瞞,會連累他在包大人跟前不好交代。其實他哪兒怕這些?彆瞧他平日裡斯斯文文,骨子裡其實是有血性的,否則他也不會選擇跟在清貧的包大人身邊做事了。
但是孩子的好心意總要心領著,不能讓他們為難。
“那你去吧。”公孫策打發走了蘇園。
公孫策看一眼桌上的道士畫像,正要卷起來,忽聽有人敲響東窗。
公孫策把窗戶一打開,就看到一張黑臉,可把他嚇了一跳。
這會兒黃昏剛過,天有點黑了,沒黑得徹底。包大人選擇這時機在窗外那麼一站,那臉和夜色半融不融的樣子,可比鬼還會嚇人。
“大人怎麼在這?從您那邊過來的話,似乎不需要路過這扇窗?”以公孫策的機智,自然察覺出了問題。
“先生的徒弟心有貓膩,本府監察一二,理所應當。”包拯輕咳一聲,對自己聽牆根的行為做了冠冕堂皇的解釋。
公孫策愣了下,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好奇問包拯什麼貓膩。
“你心裡有數。”包拯同公孫策一樣,也看見了蘇園和白玉堂在說悄悄話。他們二人選擇在那個時機商議事情,他也猜測到了很可能跟忘川道長有關。
本來他見公孫策找了蘇園,以為他們師徒之間能坦白,卻沒想到他白做了一次聽牆根的‘賊’,什麼都沒聽到。
“倆孩子有分寸,沒事。”公孫策道。
包拯瞥眼公孫策:“難有說服力,都沒問清楚是什麼事,又怎知沒事?”
公孫策但笑不語。
反正如果包大人想問那就隨他問去,估計結果一樣,也是問不出來。
“即便不問這個,那你也該問一問,何時能讓咱們吃上喜酒?”包拯發出這一問時,睛裡的好奇比之前更甚。
他不是蘇園的師父,這種問題他來問不合適。包拯怪公孫策這個做師父的居然不夠關心徒弟,事關她的終身大事,總該關心問一問,給她點建議。
從上次他跟包拯提及了蘇園的終身大事後,公孫策就發現包拯格外關心蘇園的親事問題。但公孫策沒想到時隔這麼久,包拯這方麵的關心還在持續,絲毫不減。
其實他也有幾分想問,但是倆年輕人還不知進展到了什麼地步,若貿然挑明了,令他們反倒不好意思,再不來往了,豈不成了大損失。
公孫策勸包拯莫急,再等等。
“這種事還是要多給他們年輕人時間,若真為良緣,自有我們吃喜酒的一天。不過包大人既然如此期盼,該當這個時候就開始攢錢了,等人家成婚的時候,正好能送上一份大禮。”
畢竟包大人為官清貧,身上的錢財有限,早做打算很有必要。他這個做師父的,可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徒弟在收賀禮這方麵吃了虧。多一兩銀子,他的寶貝徒弟就能多吃兩頓肉呢。
包拯無奈笑,直歎公孫策好算計,不過這賀禮他定然會送一份兒大的,虧不了蘇園。
包拯歸家後,就馬上招來管家,囑咐他以後府裡的支出要更儉省些,他要給蘇園攢嫁妝。蘇園既然在開封府長大,自然算開封府的女兒,那他作為開封府府尹,何止要出賀禮,定要出嫁妝!
管家一直都很喜歡蘇園,很高興自家老爺為蘇園謀算將來,但此刻他卻有點犯難:“大人,咱們府裡本來就已經夠儉省了,再省的話,小的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省了。”
“今秋的新衣便不用做了,舊衣還沒破,穿舊的就行。夜裡若無彆事,房中隻留一盞燈即可,燈油錢能省則省。”包拯舉例道。
管家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又問包拯廚房那邊是否也要省一省,比如縮減肉菜,儘量吃素。
“餓著肚子怎叫大家乾活,這倒不必。”
管家所說的廚房,並非是開封府專管官差們用飯的廚房,而是包家這邊的小廚房,管的是包家家眷和仆人的用飯。包拯雖不常回來吃飯,但受了蘇園影響之後,深知吃好飯才能乾好活的道理。這省錢要在自己身上省,豈能在家仆們的嘴裡省。
管家聽了包拯的話後,心裡頗感熨帖。
跟對了主人就是好,曉得心疼他們這些下人!
……
蘇園在晌午的時候,終於和蘇方明見了麵。
蘇方明打量了一番蘇園後,歎道:“你沒事就好。”
“聽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和你父親撕破了臉?昨夜婁掌櫃說你在家抽不開身,是不是你父親為難你了?”
“我動了他書房裡的小廝,他難免會有怒氣,沒什麼要緊的,不管他說什麼,我都不會聽進心裡。”蘇方明解釋道。
站在一旁的婁掌櫃聽了這話,心疼自家大爺把大事說小,忍不住道:“哪裡是沒什麼要緊?蘇老爺撤走了大爺手裡管的所有生意。”
蘇園驚訝地看向蘇方明。
蘇方明用眼神警告婁掌櫃,擺擺手打發走了他,然後淡笑請蘇園喝茶。
“這點事比起你危及性命的遭遇,算得了什麼。再說蘇家有這麼多生意,他年紀大了根本忙不過來,要不了多久還是會要我幫忙,歸還我管的那些鋪子。我趁此機會能休息幾天,倒是不錯的事情。”
蘇園見蘇方明是真的看得開,就不勸他了,先請蘇方明辨認了青衣人和瘦臉道士的畫像。
蘇方明看過之後立刻搖頭,“這倆人麵生,我都不認識。”
蘇園又將賬冊拿給蘇方明辨認。
蘇方明翻閱了一番後,對蘇園道:“這三本賬冊的記賬習慣和蘇家的差不多,五、六、七指得是月份,記賬的方法皆是左金右銀。紗花之類的首飾歸類於銀,珍珠寶石珊瑚等歸類為金,再有這青梅玉荷簪、燕求桃步搖皆為蘇家首飾鋪的特色。這三本應該是蘇家的賬冊錯不了。”
蘇方明隨即拿算盤算了下三本賬冊記錄的流水總數,告訴蘇園在京城之內,隻有三家蘇記首飾鋪符合這賬麵的情況。
“涉及數額比較大,唯有禦街、東大街和西大街三處最大的首飾鋪可以達到。”蘇方明絲毫不藏私,聲音平靜地如實告知蘇園所有情況。
蘇園聽了這些之後,照道理說,她該為線索有了進展而感到開心或者輕鬆,但麵對這樣的蘇方明她心情反倒有幾分沉重。
蘇進敬畢竟是養大蘇方明的人,是他生命的來源。父愛如山,本該賦予蘇方明愛和安全感的人。讓一個人去否定自己的來源,揭發撫養他長大的親生父親,其實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縱然蘇方明修道多年,清心寡欲了些,但他終究是凡人不是神,有血肉,有感知,他不可能做到毫無感覺。否則的話,他當初也不會為了保護蘇進敬,來跟她談判談條件。
這種自割傷口,剜掉腐肉的痛,他在自己承受。如今他麵上越顯得平靜冷淡,反倒越讓人為他擔心。
“對了,我至今都沒看到進財回府。”蘇方明又提供了一個線索。
蘇方明飲了一口茶後,沒聽到蘇園回應自己。他就抬眸忘了一眼蘇園,這才發現蘇園在一直看著自己。蘇方明便問蘇園是不是還有什麼疑問。
蘇園點頭,表示她的確是有疑問。
蘇園凝看蘇方明,鄭重問他:“你還好嗎?”
“不好。”蘇方明聲音淡淡的,他垂下眼眸,臉上並沒有過多的情緒表現,“但我承諾過給你的話,我便一定會做到,這點你放心。”
他說過,如果蘇進敬做了違法之事,他會幫蘇園把蘇進敬送開封府大牢,那麼他就會儘他所能去協助蘇園查案。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有些痛苦隻能自己承受,彆人幫不了忙,說什麼安慰的話也都無用。但你若有需要我的時候,比如想吃點什麼好吃的東西,想讓我聽你說話或跟你說說話,陪你去什麼地方,你都可以找我。”蘇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