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44年下半年, 梵梨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超深淵帶出現神秘死亡洲,27名深潛隊員無一生還》。
光海深海資源部會定期派遣深潛隊去深淵地帶挖掘自然資源,也會不定期進行深海探索。這一回, 這支27人的隊伍探索的是一個從未去過的超深淵帶,位於裂空海下方7000米上下, 結果是他們剛接近那個區域, 就和總部切斷了聯係。後來, 他們就像掉入黑洞的宇宙飛船,或是卷進死亡三角洲的船隻, 消失得徹頭徹尾。
之後,深海資源部又派出了一艘無人潛艇, 下潛到同一位置, 但情況和之前一樣,剛到“神秘死亡洲”, 所有信號就被瞬間切斷。
這種詭異的現象嚇到了不少人。科學論者說, 這是因為光海的潛艇技術還沒到位,無法探測深海各種離奇的現象,建議加強技術設備, 再次探索;神學論者則說,深海是深淵族、炎之主的領土, 他們不小心觸怒火海軍團的英靈,所以被卷去陪葬。光海族應該畏懼神靈, 不要再做試探造物主底線的事。
為此,這兩路人在各種場合辯論得死去活來,但如何解釋這一離奇現象, 在後來很長時間內, 都一直沒有結果。
24781年, 梵梨三百歲生日當日,她覺得頭痛欲裂,有嘔吐感,本以為會再次休克,卻奇妙地挺過來了。過了生日當晚,第二天身體又恢複正常。她很驚喜,去詢問尋月這是什麼情況,尋月也說很無解,總歸是好消息。
就這樣,抱著一顆理想必勝的心,一百多年時光匆匆流去。
24853年11月,梵梨從聖耶迦那坐艦艇急匆匆地趕到複活海邊境的米雅市,當著三萬市民宣讀了《光海奴隸廢除法案》第37版。
法案的內容因為有太多細節和專業詞彙,在場很多奴隸其實都沒有聽懂。但是,他們看得到演講台上,這位穿著樸素的海神族女子麵色疲憊,卻目光如炬,好像無論多大的磨難與困境都無法將她絆倒。
這一幕在全光海直播中。
因為大神使的眼神堅強,卻滾滿了激動的淚水。已經少有人留意她的容貌、年齡、性彆,少有人記得她少女時期就是聞名聖耶迦那的美人。
這一刻,就站在波光粼粼你的海水中,在陽光招搖的演講台上,梵梨的眼前浮現了很多人的麵孔:阿薩大公那張痞裡痞氣的笑臉、裘沙陽光的笑臉、千萬個革命者死前寧死不屈的堅毅笑臉……還有哥哥在隕星海溝上方,最後的、溫柔的笑臉。
——梨梨,是我不好,不是這個世界不好,更不是你的理想不好。
——不要放棄你堅信的一切,你可以做到的。
她等這一天太久太久了。
但是,這一天也終於來了。
“我,蘇伊,代表光海全宗族與最高政府,現在正在複活海米雅市,正式宣布——米雅市的所有奴隸從今日起全部恢複自由!這是光海最後一座奴隸製城市,各位,這意味著什麼?”梵梨一手舉起大神使權杖,一手舉起法案文書,“三千萬年的奴隸製,在全光海範圍內都廢除了!!”
群眾裡響起了熱烈的呼聲和掌聲,呼聲響徹大海,連數百公裡外的城鎮都能聽到。
同時,四麵旗幟在她身後的建築前冉冉升起:複活海的海草旗、賽菲宗族的三曲腿圖旗、聖耶迦那獨.裁官政府的獵鷹旗、聖耶迦那大神使的海之光旗。
“不管是什麼種族,我們都是無儘海洋之子。我們有海之一族的驕傲,我們不肯跪著活,我們寧可站著死!”梵梨用儘全身的力氣高聲喊道,聲音都破音了,但絲毫沒有減少她的亢奮之情,“海洋族,我們自由了!全海族,我們都自由了!革命才剛開始,我們要為我們的親人、朋友,我們的子孫後代,都建立和平自由美好的大海!我們一起努力!謝謝你們!!!”
謝謝,阿薩!
謝謝,裘沙!
謝謝,那些為這一天拋頭顱灑熱血的無名戰士!
謝謝,哥哥……
……
耀光時代初期有一抹晨光,
為未來描繪了嶄新的淡妝。
平民世界誕生的高貴女子,
光海荒原裡不眠的波浪。
蓬勃的卷發有紅藻的綿長,
深藍的眼眸比星鬥還明亮;
她的微笑有春夏的鮮豔,
玫瑰色的紅唇令眾生蕩漾。
蘇伊院士,梵梨神使,
她的叛逆為後者歌唱。
她的智慧啟迪了23億個靈魂,
吐露知識輕捷的霧氣,
為奧術界升起新的太陽。
深藍的第八個品德在上,
聖耶迦那新添宏偉的塑像。
她緊握著大神使權杖,
她展開陽光所照之處的希望。
覺醒吧,光明之海的奧術師們,
用你們智慧的鑰匙打開理想鄉之鎖,
渡過這日輪沉沒的世界橋梁。
終有閃電劈開四億年的迷茫,
有一條路,通往光海聖女的夢想。
……
這一刻,在藍思和霏思的家鄉,春寒料峭,溪流冰冷,鮭族的年輕男女們完成了結婚儀式,都牽著手出水了。新婚是家家戶戶的喜訊,從複活海傳來的成功革命也是他們的喜訊。
水麵上,霏思披著新娘的銀白長紗,握著藍思的手,激動地說:“梵梨做到了,她真的推翻了三千萬年的奴隸製!”
“她現在蘇伊了。”藍思理性地糾正,但眼神也是欣慰的,“不是,她現在是大神使。”
“不管,她就是我們的梨子!”霏思牽著長紗,魚尾在溪水裡拍打,“從今以後,海洋族真的解放了!”
“還早呢。隻是推翻製度,離改變根深蒂固的文化,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但我相信她能做到的。這女人,真的太能忍了,當年把蘇釋耶政權都推翻了。”說到這裡,藍思故意露出有些嫌棄的眼神,“難怪當時課上教授要說,這是讓我們男人覺得自己沒用的女人。”
“真的很厲害,對不對!!啊……如果我們能夠看到她的未來就好了。可惜看不到了。”
“不用看,她會成功的,相信我。”
“好可惜,她和蘇釋耶一直是對立關係……他們明明那麼相愛,這太殘忍了。”
“是啊,所以對比下來,你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惜了。最起碼,我們倆的愛情是很圓滿的。”藍思低下頭,情意綿綿地看著她,“所以,今天,你是不是應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你的男人身上呢?我的新婚小嬌妻。”
霏思害羞地把臉埋了下去,挽著丈夫的手,潛入了鵝卵石布置的溪底洞房。洞房床頭上方,掛著一張他們初中時就牽手的照片。
他們終於要把第一次獻給對方了。而且,這個洞房時間會很長很長,一直持續到他們的生命終結。
關上洞房的天窗之前,霏思又探頭出去看了看外麵的世界。陽光燦爛,花極具穿透力,把河床上的鵝卵石照亮,令河水宛如不存在般透明。在無數鮭族尾巴擺動的河流表麵,水花是陽光開出的金盞花,纏綿錚亮,書寫著天地間最自然的美麗;水花也是跳動的鑽石,象征著一對對鮭族夫妻至死不渝的愛情。
這時,隔壁的新娘也探頭出來,對霏思笑了笑——她和周邊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樣,都是和霏思、藍思一起長大的同村竹馬。他們也曾經早早離開了家鄉,在大城市裡闖蕩,將所有的智慧與青春都奉獻給了社會。
在這些辛勤鑽研的年歲裡,他們每一個人都遇到無數魅力異性,但最後都放棄了異鄉之戀,選擇回到家鄉,把貞潔的自己交給中學時代的初戀,在溪水中完成大婚,進行莊嚴偉大的交尾儀式,釋放他們的配子。
半個月後,村裡那些未婚的青年整齊列隊來到溪邊,打開一個個洞房的門,從裡麵取出他們大量產出的卵,抬走這些父母緊緊相擁的屍體。
近看那些小小的魚卵,裡麵有蜷縮著的新生鮭族孩子。
所以,沒有鮭族見過他們的父母。
藍思和霏思總共產了一千七百多個卵,最後大約會有百分之一能存活。能夠順利長到成年的,大約有一半以上。
收到雙思夫妻死訊的時候,梵梨剛已經回到聖耶迦那十九天了。這段時間,她把自己封鎖在研究所閉關鑽研魔藥,吃飯睡覺都在裡麵完成的。若不是因為她的奧術能量已經徹底耗儘了,不經休息就沒辦法繼續,她不會出來,也不會這麼快知道,自己的兩名老友去世了。
她讀了霏思的遺書,把淩亂的碎發彆在耳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憊地仰起頭,深藍色的尾巴跟死魚尾一樣拖在地上。
霏思懂她,所以信裡決口不提蘇釋耶,隻是祝她與希天白頭偕老。
那麼多人都覺得捕獵族好、海神族好。但他們不知道,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看見朋友一個個離自己而去,其實並不值得羨慕。此刻,她反而很羨慕霏思,能和自己愛了一生的男人死在一起。
閉上眼,蘇釋耶的眼睛出現在一片黑暗中,一會兒是冷酷的金色,一會兒是柔情的藍色,但合二為一,就是她最熟悉的雙眸。
如果她的生命沒有太大的意義,如果沒有那麼多的責任需要扛,她也很想和蘇釋耶死在一起。
霏思,藍思,走好。
“來人。”她輕輕喚了一聲,兩名鯊族手下立刻敲門後進來。她撥了撥額頭上的頭發,輕聲交代:“去紅月海村拉罕村,把霏思和藍思的孩子接到聖耶迦那來,給他們安排最好的生活環境,以後送到聖都小學讀書。”
“是,大神使。”
“去跟獨.裁官提交申請,把他們整個村都重建一下,照顧好其他的鮭族孩子。”
“是,大神使。”
“對了。”她抬了抬手,“接他們過來以後,幫我們安排一次會麵。今天就去吧。”
“可是,大神使,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
“沒關係。安排吧。”
“是。”
蘇伊遊到躺椅上,閉著眼睛休息了半個小時,忽然“啊”的叫了一聲,從噩夢中驚醒。她捂著頭,不確定到底哪個才是噩夢——現實,還是剛才這小憩中遇到的危險。這段時間壓力太大,即便很困,也會很快醒過來。
現在,“自我”這個概念早已不存在了。她是光海的蘇伊。
蘇釋耶,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