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著下人指引落座,明顯能察覺眾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其中有好奇的打量,善意的笑容,也有嫉妒的目光。
很快,便有秀才過來攀談,結交的意思不言而喻。
趙雲安年幼,雖看著頗具風采,秀才們心底也很不服氣,甚至暗地裡覺得他不過是托了永昌伯府的福,所以才能高中案首。
其中說得最多的,自然就是梁文博。
院試之前,梁文博信心滿滿,以為案首必定會被收入囊中。
誰知道院試結束,他不但不是第一名,連前十都沒進。
雖還中了秀才,梁文博卻沒有半點喜色,甚至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侮辱,沒少在外頭嘲諷趙家兄弟。
他見趙雲安來到雲州後,便是閉門苦讀,一次也沒有出來赴宴,便以為是個隻會死讀書的大少爺,存心等著看他笑話。
誰知道一批批人過去,趙雲安卻鎮定自若,如魚得水。
一番談吐,倒是讓心底不服的秀才們,都暗暗稱讚,道一聲不愧是永昌伯府出來的人。
“梁兄,這趙雲安年歲不大,聊下來確實是博古通今、滿腹經綸,不愧是當年狀元郎教出來的學生,此次他是案首,我等也是心服口服。”
有與梁文博不對付的,故意在他麵前說道:“更難得趙案首自謙,不驕不躁,不像是有些人過了縣試,便很是瞧不起人。”
梁文博臉色一冷。
那秀才也不在意,哈哈笑著轉身走了。
梁文博心底暗嫉,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趙雲昇身上。
相比起大受歡迎的弟弟,這位同樣出身永昌伯府的少爺,身邊卻寂寞很多。
梁文博起身走過去,低聲笑道:“趙兄,你瞧那頭,今日你那弟弟可真是出儘風頭。”
“七弟是案首,理所應當。”趙雲昇淡淡道。
他雖然比上不足,但好歹是伯府出來的人,自然看得見梁文博眼底的惡意。
梁文博又道:“難道你就甘心?”
“他才十二,能有多少真材實料,不過因為他是嫡出,你是庶出,便要狠狠壓著你一頭,從今往後,你這個哥哥,反倒是要看弟弟的臉色。”
趙雲昇握緊了拳頭,這話確實是刺在了他心頭。
但是很快,趙雲昇便道:“你若是想看我永昌伯府的笑話,那是打錯了主意。”
“是嗎……”梁文博嗤笑道,“我還以為你多少有幾分骨氣,沒想到竟是個軟骨頭。”
看著他走遠的背影,趙雲昇皺起眉頭來。
他心底自然是不高興的,但出門在外,父親曾教導過他們都是兄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簡單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
在永昌伯府,他們相互之間爭奪沒關係,可出了門,卻不能讓彆人鑽空子。
趙雲昇深吸一口氣,將心底那點酸澀壓下去。
怪不得七弟,他是案首,我卻隻是第六,就算不是他,也有彆人。
隻是參加簪花宴的喜氣,到底是消散大半。
片刻,一聲傳喚從外傳來。
“知府大人、學政大人到。”
原本分散的秀才們紛紛歸為,齊齊行禮:“學生拜見知府大人,學政大人。”
院試與當地知府並無太大關係,但這一次,知府卻跟著學政一塊兒出現了。
雖然官職更高一些,知府林誌海卻後退一步,讓學政蔡嘉前行。
蔡嘉微微笑著,掃了一眼堂下的新晉秀才,目光在趙家兄弟身上略作停留。
“爾等晉為秀才,從今往後自當發憤圖強,不可驕傲,他日金榜題名,才能為國效力,成大魏之棟梁。”
“學生謹遵教誨。”
簡單的說教後,蔡嘉轉頭笑道:“林大人是雲州父母官,今日不如便由大人為諸位秀才簪花,以示教化。”
林誌海笑道:“蔡大人,那林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早有衙役提著滿滿當當的兩個大花籃在旁候著,林誌海走過去,從中挑出一朵金線牡丹來。
“這位便是案首趙雲安吧。”
林誌海笑著誇道:“果然是年少才俊,一表人才。”
“不過你年少成名,日後可要戒驕戒躁,勤勉治學,切不可得意忘形,辜負長輩教導。”
趙雲安連忙應是:“多謝大人教誨,學生定當謹記。”
心底卻恍然想起,這位林誌海林大人,似乎還是自家大伯的同僚。
林誌海滿意的笑了笑,永昌伯府的兩位少爺來參考,他自然是想多加照顧,搭上伯府這艘大船,隻可惜院試不在他負責範圍內,而學政蔡嘉又是個迂腐死板的性子。
院試之前,林誌海考慮再三,還是沒有插手。
幸虧結果是好的,永昌伯府的兩位少爺都榜上有名,他也能賣個好。
很快,簪花完畢,秀才們才終於能夠入席。
趙雲安作為案首,位置自然最為靠前,坐在他身邊的就是第二名。
這也是個年輕人,頂多十七八歲,名叫常安,乃是雲州當地人。
蔡嘉此人也是奇怪,出的題極為保守,但錄取的考生大多年輕,少有四十以上的。
常安注意到他的眼神,露出一個笑容來:“小生常安。”
“小生趙雲安。”
常安笑道:“可算是巧,我們名字都有一個安字。”
見他健談,趙雲安倒是有些奇怪,因為方才常安站得遠遠的,似乎與周圍的秀才都不熟悉。
“確實是有緣。”趙雲安也很樂意接受彆人的善意。
常安指了指麵前的佳肴:“趙兄喜歡吃哪樣?”
酒宴不算豐盛,但案上也擺著六個碟子,其中有糖餅、豬肉、熏魚、雞肉和兩個素菜。
趙雲安便夾了個糖餅。
咬了一口,糖餅酥脆,裡頭夾著快融化的白糖,吃起來甜甜蜜蜜。
常安也拿了一個,一口下去沒了一半,其餘的豬肉熏魚他也喜歡。
“趙案首再嘗嘗這個,雖是豬肉,但口味極好。”
趙雲安嘗了一口,果然豬肉燉的軟爛,也沒什麼騷味。
常安見他吃得高興,還介紹道:“雲州美食不少,但我最喜歡這口燉肉,就著能一頓乾掉三個大饅頭。”
趙雲安也覺得配饅頭十分不錯,有肉夾饃的口感。
“常兄,你嘗嘗這雞肉,也很是鮮嫩。”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倒是吃得十分合拍。
偏偏周圍的秀才大多含蓄,心思都想著討好兩位大人,反倒是襯得趙雲安兩人成異類。
趙雲昇在旁看著,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
誰知趙雲安吃得抬不起頭,壓根沒注意到。
趙雲昇心底暗罵,平時七弟挺機靈的,這會兒怎麼跟餓死鬼似的,他們是要把桌上的飯菜都吃一個精光不成,永昌伯府也沒餓著他啊。
林誌海與蔡嘉喝了幾杯,回頭便瞧見這副場景。
他笑著開口道:“趙案首,可吃得習慣?”
這話一落,周圍的秀才紛紛露出看好戲的眼神。
趙雲安手裡還拿著糖餅呢,笑著起身道:“很是可口,學生吃得習慣。”
林誌海:“本官還擔心雲州與京城食俗不同,趙案首會不喜歡。”
趙雲安笑道:“多謝大人體諒,學生倒覺得雲州飯菜彆有一番風味,大約是祖宗傳下來的口味,到雲州半月,倒是胖了好幾斤。”
一聽這話,林誌海哈哈大笑了幾聲:“愛吃就好,來人,將本官桌上的燉肉端過去。”
“趙案首年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多吃些。”
趙雲安自然是作揖道謝。
旁邊的秀才們麵色各異,心底卻明白,知府大人怕是很看重這位趙案首。
林誌海略坐了坐,很快便帶著蔡嘉一塊兒離開了。
走出大堂,林誌海便忍不住誇道:“不愧是伯府教出來的孩子,落落大方。”
蔡嘉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這可是陛下跟前掛過名的人,能是什麼簡單角色。”
林誌海搖頭道:“你瞧他張弛有度,與常安相處的極好,可見確實是好性子。”
蔡嘉卻又道:“可惜了,注定不是雲州府的人。”
林誌海無奈:“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祖籍在雲州,怎麼就不算你我治下了?”
蔡嘉直截了當道:“他若長成,旁人也隻會說伯府功勞,倒是常安可堪栽培。”
“那你為何不點常安為案首?”
蔡嘉挑眉道:“出頭的椽子不好當,趙雲安背後站著永昌伯府,剛剛好。”
林誌海一愣,隨機笑罵道:“原來你是打著這個主意。”
兩位大人的心思,秀才們可不知道那麼多。
大堂內,趙雲安還在大快朵頤。
常安也吃的不少,他胃口大,一口下去是趙雲安的兩倍,隻是他見趙雲安吃得開心,便也放慢了速度。
畢竟這趙案首長得粉雕玉琢,簪著金絲牡丹後,越發像個白玉娃娃,讓人忍不住想要照顧一番。
常安瞧他吃東西速度不滿,卻不粗魯,心底也平添喜愛,暗道家中兩個弟弟若是如此,他也不三天兩頭揍他們了。
趙雲安吃得差不多,才發現常安一直盯著自己看。
此時他還對常安的顏控一無所知,笑著說:“常大哥你也吃,我人小,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常安想了想,又把剩下那個糖餅遞給他:“方才見你分外喜歡這個。”
趙雲安笑嘻嘻的接過去:“那我留著,晚上餓了再吃。”
常安哈哈一笑,一陣風卷雲殘,直接把桌上剩下的飯菜吃了個精光,看得趙雲安目瞪口呆。
吃完了,他拍了拍肚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從小胃口就大。”
趙雲安羨慕起來:“胃口大才好,胃口大才能長得高。”
“你還小,還在長身體呢,隻要多吃一些,以後肯定能長高的。”
常安這般說著,又覺得趙案首小小的一個也挺好,瞧著跟金童子似的。
兩人相吃甚歡,散席的時候,已經約定好改日再聚。
趙雲安吃得有些撐,溜溜達達剛上車,就被趙雲昇一把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