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號房沒大問題,趙雲安也已經睡不著了。
冰雹砸落的聲音吵醒了所有的考生,外頭隱隱約約有哭聲傳來。
怕是哪個考生偷懶,亦或者貪涼快,見這幾日秋高氣爽熱的很,便壓根沒用上油布,此刻卷子被汙,考生隻得痛哭流涕。
卷麵但凡被汙,就算是寫得一手錦繡文章,到了考官的眼中也得被減分,嚴重一些的,這些汙損的卷子直接就會成了廢卷。
很快,又有嗬斥的聲音傳來。
痛哭的聲音慢慢停歇,趙雲安卻覺得耳邊一直有壓抑的抽泣哭聲。
同為考生,趙雲安難免也有些物傷其類,也不知道是該怪老天爺不長眼,還是怪考生自己太不小心。
等到第二天早上,趙雲安拉開油布簾子看了眼,忍不住就皺眉。
大雨還沒停歇,貢院裡頭的排水係統做的不好,地上已經積攢了一些汙水。
趙雲安不得不將小板凳墊在腳下,保持著一個奇怪又難受的姿勢,才算將剩下一半已經寫好的答案謄寫到正式的考卷上。
也是湊巧,他寫的卷子裡,有一處便是針對旱災之後的暴雨情況,誰知就這麼巧遇上了。
最後檢查了一遍,趙雲安又把卷子放回油布袋子。
今天考完就能離開貢院,趙雲安索性也不再休息。
大雨嘩啦啦的下,一直到晌午時分才慢慢停歇。
地上的汙水一時半會兒卻沒那麼快褪去,趙雲安看了眼,心底忍不住感歎起來,考題還是高溫乾旱,結果還沒考完就來一場大雨。
這麼大的一場雨,自然是能緩解雲州當地的乾旱的,可問題是這時節正是稻田收割的時候,之前他去常家村的時候,便瞧見有些人家才開始收割,有些人家還未開始。
隻希望百姓們受到的損失少一些。
一冷一熱,氣溫變化太快,號房裡頭如今又潮濕的很,等待的過程中,趙雲安便覺得身體有些不適起來。
他摸了摸額頭,似乎並未發熱。
但也沒敢輕忽,迅速翻出考籃最下麵的萬應錠,剪開先吃了一顆。
這是他家三哥特意去太醫院求來的,裡頭有川黃連、明乳香、淨沒藥、孩兒茶、梅花冰片、原麝香等眾多藥材。
一顆下去,不說包治百病,但傷寒、中暑、痢疾、瘟毒等都有效。
不一定完全對症,但用來應急是最最好的。
不過這東西珍貴的很,價格高製作麻煩,尤其是王太醫親手所製的效果最佳,趙雲平不放心身嬌肉貴的弟弟,才特意去求來的。
送服了一顆,趙雲安自感好了一些,心底感激了一下三哥哥。
到了這時候,趙雲安也忍不住盼著時間快一些,早些出場早些結束。
雨停了,折磨卻才剛剛開始。
一場大雨將蟲蟻都招了出來,尤其是蜒蚰就跟吃了激素似的到處爬,一會兒功夫,號房的牆壁上爬上了幾十條。
那密密麻麻的蜒蚰爬來爬去,留下一條條粘液。
趙雲安不怕彆的,就怕這軟綿綿的鼻涕蟲,更可怕的是,偶爾有一條爬的太高,啪嗒一聲掉下來,直接砸在了板子上。
趙雲安嚇了一跳,幸虧他已經寫完了卷子,要不然這麼一下,非得壞了卷子不可。
他也不敢徒手去捏,隻能從烤箱裡找了一根艾草棒子,忍著惡心將它挑開去。
剛下過雨,空氣裡濕氣實在是太重了,趙雲安試著點燃艾條焚熏,結果蜒蚰還沒怎麼樣,他差點被熏出一個好歹來。
九日的鄉試,前幾日都還好,唯獨這一日滿地的蜒蚰,嚇得趙雲安麵無人色。
等終於能交卷的時候,趙雲安差點沒直接衝出去。
鄉試不允許提前交卷,即使做完了也得在號房裡等著,到了時間,自然有專門的號軍過來收走卷子。
等所有人的卷子被收起,送入內堂接受批閱,考生們才能離開號房,排隊一個個離開貢院。
離開了滿是蜒蚰的號房,趙雲安才算是好了一些。
地上還有積水,走過去鞋襪便都濕透了,但這也比跟蜒蚰共處一室要容易接受。
站在考生中一看,趙雲安便驚訝的發現,他這樣的狀態還算是好的,有幾位考生可謂是麵無人色,瞧著一副立刻便要倒下的架勢。
尤其是那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走路都是踉蹌的,還需要人攙扶著走。
趙雲安心底歎息了一聲,總算是考完了。
忽然,前頭一陣騷動。
卻是有一名考生忽然倒下,直挺挺的直接砸在了積水裡。
“快把人扶起來。”
周圍的人手忙腳亂的將人扶起來,靠坐在牆根底下,那考生的臉色卻瞧著不大好。
“官爺,楊兄病得厲害,能否早些打開貢院大門。”
號軍毫不猶豫的拒絕:“貢院開關自有時辰,不可私開。”
彆說有人病倒了,就算是著火了,不到時辰也是不能開的。
他看了眼那考生,又說了一句:“讓他忍忍,再過一刻鐘便能開了。”
可那考生實在是病得厲害,摸著額頭滾燙滾燙,甚至開始嘔吐。
旁人見了,生怕是會傳人的疫病,連忙躲開的遠一些。
旁邊的考生與他是好友,此時急得大喊:“諸位同窗,可否有人帶著應急的藥丸子,還請出手相助,日後定有重謝。”
倒也有一二考生帶著藥丸子,但都不對症。
趙雲安見狀,提著考籃走過去:“我這兒有萬應錠。”
“傷寒、中暑、瘟毒都勉強能對症。”
那人忙不得的感謝:“多謝兄台出手相救。”
“不必客氣,先給他服下吧,這隻是應急藥,出了貢院還得請大夫看看。”
趙雲安遞過去萬應錠,那楊兄已經有些神誌不清,愣是被扒開嘴塞了進去,幸虧他還能吞咽。
吃了藥丸,一時也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好一些。
不過這姓楊的考生倒是沒有再嘔吐。
“多謝多謝,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等到了外頭定當上門致謝。”
趙雲安笑著說了一聲:“都是同窗,理應搭把手的。”
“我姓趙名雲安,還未有字,致謝就不必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在下馬蒙,這位是我好兄弟楊永年,趙兄今日大恩,我等定會銘記在心。”
趙雲安見他臉上還帶著急色,安慰道:“馬兄不必太擔心,很快便能出去了。”
馬蒙笑得有些勉強,幸虧吃了萬應錠,楊永年的情況沒有再加重,勉強讓他安心了幾分。
過了大概一刻鐘時間,銅鑼響起,貢院的大門終於慢慢打開。
離開的時候,也得按照各自的號房慢慢出去。
趙雲安進入隊伍後,很快便發現馬蒙扶著楊永年,像號軍求情。
這會兒號軍倒是沒像方才那般不近人情,讓他們先攙扶著離開了。
出去之前,馬蒙還回頭朝著他點了點頭。
趙雲安微微一笑,也盼著那楊永年能快些好起來,彆因為一場鄉試送了性命。
等跨過貢院的大門,趙雲安一時有些恍然,鄉試就這麼結束了。
“少爺!少爺!”
常順的大嗓門像是擂鼓,穿透人群傳遞過來,讓趙雲安第一時間鎖定了他們。
很快,常順便仗著人高馬大擠了過來,接過考籃還要攙扶著他:“少爺,咱回家去。”
“不用,我能自己走。”
趙雲安笑了笑,走出去幾步,就瞧見馬貴也跟上了,他個子沒那麼高,力氣也沒常順那麼大,方才被拉下了。
“少爺,馬車在這邊。”馬貴連聲喊道。
趙雲安上了車,聞著自己的袖子就說:“馬貴,你聞聞我是不是發臭了?”
“少爺不臭。”馬貴笑道。
“順兒,你說呢?”趙雲安又問。
常順嘿嘿笑著沒說話。
趙雲安頓時苦了臉:“我就知道臭了,在裡頭待久了鼻子都壞了,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馬貴瞪了眼常順,又道:“少爺要是覺得不自在,就先換一身衣服,等回家洗個澡熏上香就完全沒味兒了。”
趙雲安又搖頭:“還是算了,現在人都是臭的,換上乾淨的衣裳也白搭。”
“你們瞧瞧,我頭發是不是都能滴油了。”
馬貴跟常順聽著他抱怨的話,反倒是都安心下來,畢竟方才少爺的臉色可不大好。
如今見他還能抱怨臭味,又嫌棄不乾淨,便知道精神頭還行。
回到趙家,一直在養病的王管家也回來了,提前請了大夫回來候著。
先把了脈,老大夫保證道:“這位少爺身體健壯,隻是這幾日飲食不調,回來好吃好喝幾日就好了,不必吃什麼藥。”
趙雲安笑了笑,看來他身體不錯,沒生病,隻是沒吃好。
等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刷洗了一遍,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坐在熏著香的書房裡喝茶吃點心,趙雲安才覺得自己徹底活過來了。
吃了個七分飽,趙雲安就讓人將盤子撤下去,不然待會兒晚飯就吃不下了。
吃飽喝足,趙雲安才問道:“這幾日可有什麼事情?”
馬貴忙道:“卻有一件事情正要稟告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