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安下令,他們看似乖順聽話,實則各有各的心思。
就如現在,開窯之後,老工匠慢慢悠悠的往裡頭添柴,隨著窯內的溫度增加,老工匠不專心致誌的盯著,卻轉頭跟徒弟嘮嗑。
“你說著小趙大人是讀書人,自小金尊玉貴的長大,哪裡知道燒窯的活兒。”
徒弟膽子小,勸道:“師傅,不管趙大人懂不懂,咱們奉命行事就是,何必說什麼那麼多。”
老工匠卻嗤笑道:“咱們現在是奉命行事,可沙子能燒出什麼寶貝來,真以為他是神仙能點石成金呢?”
“若沙子能變寶貝,那家家戶戶不都發財了。”
徒弟又勸道:“不管能不能,咱們都得聽趙大人的命令,否則他一句話的功夫,咱們可都得回家吃自己。”
老師傅冷哼道:“你瞧著吧,等浪費了那麼多銀錢,卻什麼都燒不出來,到時候挨罵挨罰的還得是咱們這些乾活的。”
甚至還道:“原本不管是燒瓷器還是燒磚瓦,至少能賺一些辛苦錢,現在倒好。”
“再這麼燒下去,窯都要先廢了,還造什麼寶貝。”
徒弟十分頭疼,低聲勸說:“師傅,這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兒。”
“不賺錢反倒是往裡頭貼錢,到時候咱們工錢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我能不著急上火嗎?”
他還要再說什麼,忽然瞧見門口有動靜,趙雲安帶著幾個小吏走進來。
燒窯的地方炙熱不已,人待久了會烤得渾身發紅,平日裡這裡都是工匠,當官的自然是不會過來。
趙雲安一進門,就感受到一陣撲麵而來的灼熱氣息。
他皺了皺眉,走到旁邊去看,當然,這時候除了火焰之外看不出任何情況。
“大人,我們都按照您的吩咐在燒窯,可幾日下來,隻收了一些零碎的石子。”
趙雲安看了看那所謂的石子,感覺像是沒有燒儘的炭。
“不對,按照我的步驟燒窯,怎麼可能還有炭石殘餘?”
趙雲安不懂燒窯,可他懂科學,按照他的要求窯的溫度極高,怎麼可能還有炭石存留。
老工匠連忙叫屈:“大人,小人真的是按照您的命令燒的。”
“不過趙大人是文人,也許書上寫的,跟實際上燒窯的不一樣。”
後頭的馬貴冷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老工匠一副受驚的樣子,連聲解釋道:“小老頭沒彆的意思,就是沒出東西心底著急。”
馬貴還要再說什麼,趙雲安製止了他。
他轉頭看向另一個空著的窯,招手道:“你過來。”
徒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馬貴喝道:“還不趕緊過來。”
徒弟連忙上前,臉上有些驚恐,他實在是弄不懂老師傅為什麼要消極懈怠,即使趙大人不懂燒窯,可他卻掌握著工匠們的生死。
趙雲安指了指那空窯:“我就在這兒盯著,你從頭開始,按照我的法子開始燒。”
“是,小的遵命。”徒弟不敢糊弄,看了眼臉色不大好的老師傅,開始操作。
老工匠不敢麵露不滿,心底卻冷哼不已,暗道趙大人就是瞎糊弄。
他的手藝擺在這兒,等趙大人吃了苦頭,最後還得求他來燒。
趙雲安卻壓根沒管他的神色,隻盯著那徒弟的動作,想看看問題在哪裡。
“等等,誰讓你直接用草木灰的?”第一步,趙雲安就發現了問題。
徒弟有些茫然的看向老師傅。
趙雲安心底歎了口氣:“先用冷水浸泡,再用棉布反複過濾,然後用煮鹽的法子開始煮。”
徒弟悶頭開始苦乾。
這浸泡、過濾和熬煮,都是極為費工夫的事情。
趙雲安冷著臉在旁邊盯著,看著他一遍遍的操作。
後頭的小吏都低下頭不敢說話,當初是他們來傳達命令的,但是顯然,命令傳達下來,下頭卻自行其事。
趙雲安也算看明白了,感情一直沒出結果,是下頭壓根不把他的命令當一回事兒。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老工匠們自有主意,憑經驗做事,自作聰明。
他沉著臉,很有幾分威嚴,以至於老工匠心底也在犯嘀咕。
隨著草木灰的熬煮,黑乎乎的泥水咕咚咕咚,眾人都看不懂這到底在做什麼。
老工匠更是心底連連搖頭,覺得這位小趙大人簡直胡鬨,他從沒聽過熬煮草木灰能出什麼寶貝的。
哪知道沒過多久,一些灰白色的晶體出現了。
趙雲安走近一看,心底不是非常滿意,這是從草木灰中熬煮分析出來的碳酸鉀,但這些碳酸鉀顯然含有許多雜質。
可目前的條件擺在這裡,當務之急是繼續實驗,造出琉璃,而不是跟雜質較真。
“可以了,先用這些。”
徒弟鬆了口氣,又偷偷看了眼老工匠,果然見他擰起眉頭,若有所思。
耐火的容器是早就準備好的,裡頭放滿了已經洗乾淨的沙子,徒弟小心翼翼的將僅有的一些灰白晶體放進去,攪拌均勻。
燒窯的過程正式開始。
趙雲安站得近,臉上也烤得紅彤彤的,他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古代這窯在最理想的狀態下,也就隻能達到1600攝氏度,但是沙子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矽,這東西的熔點卻在1700攝氏度。
也就是說,如果不往裡頭加純堿,亦或者碳酸鉀,即使把這窯燒廢了,沙子依舊還是沙子。
這裡頭添加草木灰也有大講究,比例高低也會造成影響,但加入之後卻能大大的降低沙子的熔點。
“生石灰呢?”
徒弟連忙繼續往裡頭添加生石灰,在此之前,老工匠也是用了生石灰的,但缺了草木灰提煉出的碳酸鉀,顯然效率就大大降低。
高熱的環境下,老工匠們還能適應,小吏們卻一個個開始擦汗。
能在工部當官的,大部分也是文人出身,哪裡吃得消這溫度。
他們一邊擦汗,一邊避開人交談:“趙大人這說起來一套一套的,難道真的能點石成金?”
“誰知道呢,再看看吧。”
“哎,這都小半個月了,連塊銀子也不見,再這樣下去本官怕聖人怪罪。”
“怕什麼,天塌下來還有趙大人頂著。”
“這也太熱了。”
馬貴見趙雲安滿頭大汗,身上的官服都濕透了,低聲勸道:“大人,不如您在外頭等著,這邊我親眼盯著。”
趙雲安卻搖頭:“不看著東西出來,我就不知道問題在哪裡。”
他畢竟不是專業的工程師,雖然偶爾在網絡見識過古方燒紙琉璃的法子,但真正實踐起來問題還是多多。
馬貴勸不動,隻得出去了一趟,讓人端了茶水進來。
趙雲安灌了一杯,整個人也好受一些,又讓人給工匠們也送了水。
乾活的徒弟有些受寵若驚,他們平日裡乾活,工部的大人恨不得他們連喘氣的時間都彆浪費,哪裡會為他們端茶送水。
喝了一杯茶,徒弟乾活的勁頭更足了。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燒紙琉璃顯然是個費時費力的事情。
“啊——”
忽然,後頭一位老大人吃不消裡頭的溫度,竟是直接暈厥過去。
“來人,將他抬出去好好休息。”
趙雲安皺了皺眉,暗道工部這些人活得太安逸了,不過是熱了一些居然熱暈了,這樣的人能指望他們搞發明創造嗎?
心底念頭一轉,趙雲安掃了眼剩下的人,還是說道:“你們都出去等吧。”
雖說如此,剩下的官員卻都搖頭:“趙大人您都不怕熱,我們都不怕。”
“是啊是啊,能夠親眼見證神跡,是我們的榮幸。”
見他們紅著臉擦著汗堅持,趙雲安也沒逼著他們離開,隻說:“若有身體不適就自己出去休息,本官不會怪罪。”
“多謝趙大人體恤。”
外頭夜色都黑了,趙雲安卻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後頭有些大人終於吃不消,偷摸的出去透透氣,但一個都沒敢走。
忽然,外頭來了一人。
眾位官員瞧見熟悉的黑臉,心底都是一喜,暗道永昌公府都派人來催趙大人回家了,他應該就順著這台階下了吧。
哪知道趙雲安擺了擺手:“這邊事情未了,你回去跟夫人說一聲,我要晚一些回去,讓她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是。”
趙雲安一抬頭,正巧看見一位大人滿是失落的模樣。
趙雲安微微挑眉,淡淡道:“時間不早了,諸位大人可先行回家。”
但是顯然,他這個頂頭上司不走,剩下的官員也不敢走。
趙雲安也不多說,一時倒像是回到了現代那時候,老板不走,員工們即使在摸魚也不肯走。
他說的話都是真心,可惜下頭的人不敢聽,也不敢信。
正當趙雲安發散思維的時候,忽然燒窯的徒弟發出一聲驚呼:“大人快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