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安與金大舅的感情一直極好,從小到大,金大舅就偏疼這位外甥,即使他在漳州多年,這份感情也沒疏遠。
甚至因為趙雲安在漳州府搗鼓出紫金蓮,又與金家合作,因為利益雙方走動的更加頻繁。
金大舅向來是個人精,且為人極為清醒,從來不會做讓趙雲安為難的事情。
正是有永昌公府作為靠山,金大舅又有經商的才乾,金家才在短短十幾年內迅速發達,比當年金氏出嫁的時候更為富裕。
往年就算不能見麵,金大舅也會頻繁寫信,將金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一告知。
所以乍一看金大舅麵露猶豫,趙雲安心底有些奇怪:“舅舅,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金大舅歎了口氣,打發了丫鬟小廝都出去,才道:“這事兒我也是道聽途說來的,沒有真憑實據,隻是聽完之後一直琢磨著該不該告訴你。”
自打知道了這消息,金大舅是寢食難安,心底很是焦灼,一直到今日見著皇帝與趙雲安的相處,才下定決心要告訴外甥。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舅舅這般為難?”趙雲安更是好奇。
金大舅笑了笑,他年紀大之後身材愈發圓潤,一笑起來宛如彌勒佛。
“這事兒原本是與你我無關,我是怕說了外甥你格外為難,到時候反倒是害了你。”
說完這話,他指了指宮廷:“是跟宮裡頭娘娘有關的。”
趙雲安微微皺眉,因為李駿登基之後,並未對曾經的妾室大肆封賞,如今能被稱為宮裡頭娘娘的,隻有皇後劉氏一個人。
“舅舅,你就彆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吧。”趙雲安催促道。
金大舅這才開口:“金家一直有糧食買賣,所以與各地的農戶地主頗為熟悉,近來卻聽聞劉家仗著皇親國戚,威逼利誘私占良田。”
這話讓趙雲安臉色一沉。
新帝登基後,為了避免當年漳州府的情況再現,不惜耗費大量時間更換各地官員,以杜絕土地兼並的事情發生。
這一條是皇帝製定的大魏國策根本,絕對不能動搖。
趙雲安心底明白,金大舅雖然口說沒有證據,可若是真的沒有證據,他是不會道聽途說就搬弄到他麵前來。
“劉家怎麼會這麼大膽?”趙雲安擰起眉頭。
“天子腳下,聖人三申五令禁止的事情,他們怎麼敢頂風作案?”
趙雲安先是驚訝,後又有幾分不信,劉家並非暴發戶,而是三代為官的清流世家,定然知道侵占良田是多大的罪名。
金大舅歎息一聲:“誰說不是呢,而且他們行事不算隱秘,這事兒我都知道了,朝廷大臣難道全部不知?”
不算隱秘,那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趙雲安立刻意識到,如果有人知道卻並未上報,這背後代表的含義。
這是新朝之上,官員摸不準皇帝的心思,所以對皇親國戚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試探皇帝的反應。
若長此以往,新君上位後的針對土地發布的政令,豈不是成了笑話。
“不行,這事兒一定要告訴陛下。”趙雲安立刻道。
金大舅連忙拽住他:“安兒,先等等。”
他提醒道:“這事兒不能著急,你貿貿然的過去告訴陛下,豈不是得罪了皇後娘娘。”
“舅舅知道你與陛下感情好,情同父子,可如今到底是君臣有彆,這天長日久的枕頭風下去,難免有些不好。”
當了這麼多年的親戚,金大舅多少知道劉氏的性子,那可不是真大方的。
“再者,這裡頭還牽扯到太子與三皇子。”
金大舅一番話,是真真切切為了外甥好,生怕他把自己搭進去。
劉家不隻是皇後的娘家,還是太子的舅家,太子知道了會不會以為弟弟跟自己作對,心生隔閡?
這要是鬨大了,皇後太子三皇子的臉麵上都不好看。
要知道皇帝如今膝下兩個兒子,可都是皇後生的!
趙雲安一頓,搖頭道:“大哥與三哥不會因此生氣。”
“安兒……”金大舅無奈,又勸道,“可劉家畢竟是他們的舅舅家。”
他心底直歎氣,覺得外甥太年輕,到底是有些天真。
趙雲安聽懂了金大舅話裡頭的意思,歎氣道:“舅舅放心,我會從長計議,不會貿然行動。”
金大舅見他聽勸,笑著說道:“這樣就對了,我知道外甥是心懷天下,一心一意要讓百姓安居樂業,可咱們也不能不管自己。”
“都說伴君如伴虎,我今日見了陛下與太子,也覺得與以前大不相同,渾身都帶著真龍之氣。”
“君臣有彆,你是臣子,終歸要掌握其中的度。”
金大舅回憶著皇帝與太子的模樣,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想當年因為妹妹嫁入了永昌伯府,金大舅也是伯府的常客,與永昌伯沒少打交道。
那時候他隻覺得這大伯子很厚道,對他妹妹也好,對金家也還算照應,是個聰明人,可如今再一看,氣勢截然不同。
當年誰能想到,堂堂趙家嫡長子,永昌伯本人,居然能是皇帝的滄海遺珠,時至今日還能繼承皇位。
反正金大舅是絕對沒猜到。
今日他瞧著外甥與皇帝的相處與以前一般無二,嘖嘖稱奇的同時又為外甥擔心。
這感情好的時候,自然是大伯和侄子,可萬一以後不一樣呢?
趙雲安算是明白金大舅話裡話外的擔憂了,笑著說道:“舅舅,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是你放心,我都有分寸。”
他頓了頓,又說道:“有些道理祖母也同我說過,我心裡都知道的。”
金大舅也笑起來:“你知道就好,如今你成家生子,已經是大人了,又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員,有些道理肯定比舅舅更清楚。”
尤其是這外甥與金家親近,金大舅心底更是高興。
知道劉家的事情後,金大舅心底也是咋舌,暗道劉家見識短淺,怎麼會為幾塊良田犯事兒,那不是給外甥添亂。
太子和三皇子知道後,心底能對這拖後腿的舅舅沒意見?
同樣作為舅舅,金大舅表示不能理解。
就像他,永昌公府的光麼少沾,可他從不給外甥和妹妹添亂,這樣親戚才能長長久久。
趙雲安知道他也是真心實意為自己著想,目露暖意:“外甥知道舅舅是為我好,若不是如此,也不必告訴我這些。”
金大舅笑得更高興了:“你不嫌棄舅舅我嘮叨就好。”
說完拍了拍他愈發厚實的肩頭:“一眨眼的功夫,你長大了,舅舅也老了,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嘍。”
當年他抱在懷中,托在脖子上滿院子跑的孩子,已經成了國公爺。
送走了金大舅一家,趙雲安才擰起眉頭來。
方才金大舅的話不無道理,劉家的事情確實是很難辦。
猶豫再三,趙雲安還是決定直接入宮。
他並未直接求見皇帝,而是到了太子東宮。
李雲平正在教瑾兒練字,見他過來麵露驚訝:“你怎麼進宮了?”
說完低頭對兒子道:“去吩咐廚房準備一些可口的點心,你七叔愛吃。”
李瑾知道父親是要打發自己離開,乖乖點頭:“七叔您坐,我去讓人準備點心。”
說完還替趙雲安搬來凳子,就放在親爹附近,讓他們能麵對麵坐著好說話。
等兒子走了,李雲衢便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急急忙忙的入宮。”
他最知道趙雲安的性格,若不是要緊的事情,肯定不會在這個時間入宮見他。
趙雲安思索了幾個晚上,依舊覺得劉家的事情不能隱瞞,直截了當的告訴大哥,或許比藏藏掖掖更好。
他不想做多餘的事情,難道是傷害了兄弟感情。
趙雲安知道金大舅的好意,但是他更加相信李雲衢的人品,絕不會因為劉家遷怒於他。
“大哥,是劉家的事情。”
趙雲安便將自己這兩日打聽到的事情一一道來。
“我派人出城稍微打聽了一番,便有兩三家農戶自稱被劉家買去了良田,價格極低,至於更多的,就需要大哥親自去查了。”
李雲衢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豈有此理!”
他猛地一拍桌子,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趙雲安連忙幫他順氣:“大哥,你彆氣壞了身體,要是因此生氣的話,倒是都成了弟弟的不是。”
李雲衢緩了緩氣,臉色極為陰沉:“劉家也是書香門第,清流世家,竟然做出如此禍國殃民的事情,決不能輕饒。”
他還記得年幼的時候,劉家的私塾還名滿京城,沒想到數十年過去,劉家竟成了這幅樣子。
在他們兄弟幾個年幼的時候,都曾經在李家讀過書。
李雲衢年紀小,他是見過外祖父的,那是一位極為睿智的老人,隻可惜舅舅並不成器。
劉氏父親還在的時候,劉家的門第很是清貴,一直到劉父過世,劉氏的兄長不成材,撐不起門戶來,才靠著吃老底子過日子。
雖說這些年劉家每況愈下,但在李雲衢的眼中,舅舅很是清高,不屑於銅臭味,並不是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趙雲安也勸道:“也許劉叔父並不知道此事,劉家枝繁葉茂,人多是非也多,還是先查查清楚再看究竟。”
李雲衢點了點頭,開□□代道:“這件事我會查清楚。”
“安兒,今日這話出自你口,入自我耳,彆再告訴第三個人。”
李雲衢並不是要為劉家隱瞞,而是十分了解母親的護短,若是讓劉氏知道這件事指不定真的會遷怒於趙雲安。
趙雲安一聽,立刻點頭:“多謝大哥。”
李雲衢臉色一暖,就知道七弟最懂他。
方才的怒意消散了一些,李雲衢笑著說道:“是我該謝謝你,要不是你提醒,我身在宮中,反倒是摸不到這些消息。”
他捏了捏眉頭,搖頭道:“朝中大臣多少滑頭,怕是就等著看父皇與孤的反應。”
趙雲安反過來勸道:“大哥也不必太過憂心,萬事都有解決的辦法。”
“您要保重身體,好好調養,再難的事情就交給大伯,誰讓他才是皇帝。”
李雲衢被這話逗笑了,臉色也輕鬆不少。
“父皇身邊有我,有三弟,還有你,我們並不是孤家寡人。”
兄弟倆說起話來,等李瑾親自端著點心回來的時候,就瞧見兩兄弟都笑盈盈的,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