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愛著(2 / 2)

沈琛低眉笑了笑,不緊不慢往回走。

到家時沒見著人,猜想她又躲在哪個角落裡玩偷襲。正要四處抓人,沙發上的手機鈴聲響起。他停下腳步,低頭接起備注為‘外婆’的來電。

這時是五月二十日晚上七點,國內應當是十點左右。

電話裡外婆哭著說,他的外公沈峰,沒了。

*

趕到家已是次日晚六點的事,沈家客廳裡堆滿人。

猶如一鍋即將溢出的湯圓,放眼望去,沙發、麻將桌、茶幾邊上、房間角落,處處沒個空地兒。叉水果、聊天、擺弄手機、抹眼淚、背過身去暴躁講電話的......

人間百態無所不有,偏在沈琛進門之時,不知誰張嘴喊了一嗓子:“他回來了。”

如凶神惡獸到來般,眾人齊刷刷扭頭看來,滿屋子頓時靜得萬分詭異。

“哎呦,阿琛回來啦。”有立刻擺出諂媚臉的。

也有人小聲逼逼:“這時候來,還不如不來,做給誰看呢?”

餘下絕大多數人既不招呼,又不數落。一番‘得罪沒必要,討好白討好,不如看你什麼態度再說’的小心思詳細擺在臉上,眼睛賊溜溜發著光,像老鼠在臟兮兮的下水道裡,妄想著空手掏大米的模樣。

“回來了?”

年邁而疲憊的聲音自廚房傳出,沈老太太露出個哭不哭笑不笑的笑容,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前來,輕拍沈琛的手臂,眯著眼喃喃:“來了就好,回來就好,就差你了......”

——老太太這是在表態啊?

後麵不少人暗暗交換眼神。

沈琛麵上沒什麼表情,隻‘嗯’了聲,感到後背被一根手指頭戳了戳。

反手揪住,躲在後頭的沈音之便歪出腦袋,衝他嘿嘿笑著眨眼。

沈琛眼裡的冷芒因此有所緩和,而人們這才發覺他不是自己回來的,竟然還帶了女人?

小臉,眼睛圓而翹,黑發雪膚,除了身形纖薄缺些女人味之外,長得倒是漂亮。且打扮得光鮮亮麗,又嫩又俏又嬌,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女人,像極了被包養的虛榮女學生。

嘖,到這節骨眼上還把這種不入流的人往家裡帶!

在場七大姑八大姨紛紛投來譴責的目光:真是不孝的東西!

男人則是不斷上下打量。

“我去放東西。”沈琛隨意找個借口,將四處張望的沈音之拉到身邊,擋去所有不懷好意的目光。

以往回沈家總是住在同個房間,他習慣性往那走。這次外婆小步追上來,眼神不住往沈音之麵上瞧,但什麼都沒問,僅僅把他們領去彆的房間,讓他們好好休息而已。

是客房。

房間不大,勝在乾淨,被單全是新的,除了沒有陽台之外都還好。

沈琛並不挑剔。小傻子淘氣歸淘氣,但脾氣向來使在刀刃上。這會兒曉得不該提意見,便乖乖脫鞋子睡覺。

兩人因時差而昏天黑地睡到九點鐘,被敲門聲吵醒。

“阿琛,你是長外孫,本來今晚不該你守靈,可你外公說過,要是你回來——”沈老太太站在門邊,欲言又止,似乎有些害怕他不樂意。

“我會去的。”

沈琛態度如常。回頭給半睡半醒的沈音之掖了掖被子,讓她自己晚上留在房間裡,然後換身衣服,徑直走去被設為靈堂的後廳。

外頭或站或坐幾個男人,抽著煙,不經意瞧見沈琛,隱隱有上來搭話的想法。誰知他一掃而過的眼神陰冷似鬼魅,他們脊背發涼,終是選擇讓開路,一聲不吭的,仿佛被貓咬掉了舌頭,差點兒連呼吸都給忘記。

靈堂分前後,前設牌位香案。

方正的黑白照片內,逝者永遠停在前天秋天的事時間,儘管滿頭白發,雙眼卻是炯炯有神,眼底的犀利幾乎能穿過照片看透人心。

後麵擺放著靈柩,蓋著深黃色的一層流蘇布。沈琛在旁邊站會兒,想了想,到底沒揭開這層掩蓋的布。

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斷過,他靜靜在一邊的椅子上坐著,就這樣坐著。不開燈,不說話,不玩手機,倏忽突兀地想起上輩子,他曾連續三天三夜守在靈堂。

對,給不知名的殘屍碎骨守的。

那時他堅信沈音之沒死,她死不了。同時又自相矛盾地懷疑她究竟是不是死了,所以不敢合眼,唯恐醒來得知壞消息。或是她難得有良心想回家看看,被他無意錯過。

那時他戾氣很重。

滿肚子的痛苦、絕望、窩火,還有被背叛被拋棄的憤怒在腦子裡橫衝直撞。不知該朝誰發泄,他便想摸槍,想見血。簡直想把世上所有年歲相仿的男女全部殺掉,把所有笑著的人除去,唯獨剩下狼狽的、再無生望的那批人,陪他慢慢沉進暗無天日的深淵。

如今不同,意外地淡然。

沈琛自覺不喜,不怒,沒有不舍,更沒有埋怨,心情平靜如水。

冷靜下來想想,大抵是世界上的利益有價,感情無價的道理。

他天生棱角分明,親情緣差,數十年在沈家蟄伏,得來的隻有金錢和地位。

作為代價,該做的,該幫襯的,全部做得七七八八。剩下沈子安那件事,有他的部分責任,有他最後欠外公的安心。他還了,雙方自是利益抵消,誰都不再欠誰。

所以他住院的時候對方沒來。

所以對方重病的時候也沒有通知他來。

必要的牽扯已經結束了,徹徹底底。

沈琛閉了閉眼睛,蠟燭緩緩燃燒著,光影似乎發生輕微的搖晃。

“沈琛。”

聽到聲音的時候,他下意識以為自己產生幻覺。心裡不由得自嘲,才分開不到兩個小時,怎麼能念念不忘到這個地步。

然而沈音之再次小小聲喊了:“沈琛。”

人從帷幕後頭冒過來,像夢遊跑出來的小孩。身上連外套都沒披,單單穿著絲綢質的短袖睡衣,渾身被雨淋得濕透了。眼睛半開半閉,不知道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哼哼唧唧便往他懷裡鑽。

“不是讓你自己睡麼?我今晚有事。”沈琛皺眉抱住她,麵色卻是不自覺地軟化。

“我忘掉了。”

前段日子她們日夜形影不離,晚上都要抱著睡覺。沈音之純粹是今天半夜醒來沒見著他,不安心。就揉巴揉巴眼睛,幽靈似的自個兒找了過來,路上嚇壞不少膽小女人。

她想留在這裡睡。

沈琛不答應,哄完之後再用戒指威脅,硬是把她給送回去。

誰知不到幾個小時她又打傘溜過來,手裡還端了碗熱騰騰的麵,遞給他吃。

“哪來的?”沈琛摸她的手,冰冰涼涼。

“她們在廚房裡煮麵,超香。本來我想很禮貌地去要一碗的,可是她們不讓,說沒有煮你的份。我很不高興,就回房間拿我們給貓買的老鼠玩具,很不禮貌地直接扔到廚房裡,然後——”

惡作劇顯然獲得莫大的成功,沈音之樂得無法自已:“然後她們以為是真的老鼠,被嚇得哇哇叫。我趁機端麵,順便把其他碗裡的雞蛋全搶過來了,厲不厲害?”

她撅起嘴巴,擺明要獎勵。

“厲害。”

沈琛從善如流地低頭親她,她無情地一把推開他的臉,“才不要你親,我要肉!”

“那以後都彆親了。”

沈琛臉色淡下來,沈音之又笑嘻嘻湊過去蹭他,親他。

兩人黏黏糊糊玩玩鬨鬨花好長時間才吃完麵,最後沈音之咕嚕咕嚕灌下幾口熱湯,靠在沈琛身上,嘟嘟囔囔想念起劉阿姨的紅燒牛肉麵。

“還有牛排,劉阿姨煎的牛排也好吃,有八分,不過我們上次去的餐廳更好吃,給九分。”

沈音之自封美食家,講起食物立即精神振奮,滔滔不絕。

不知說了多久才犯困,閒不住的嘴巴終於停了。沈琛低頭看去,隻見她眼皮閉合,呼吸聲淺淺,分明睡著了,但雙手仍緊緊拽著他的衣服不放。

算了。

打消把人送回房間的想法,誰知道她會不會第三次跑過來呢?

沈琛脫下衣服蓋在她身上,抱著人,視線落在牆上,不期然望見兩道影子,正以常人難以忽視的親密姿勢重疊在一起。

他莫名怔住。

屋外淩晨的雨繼續下,屋裡燭火光影被風吹得左右晃動。

一個空碗端端正正擺在桌上,拉出斜長的影子。

沈琛看著看著,猛然發覺,原來自己正在被關心著。

被牽掛著。

被陪伴著。

也被依賴著,保護著。

原來——

他真的已經被人認真的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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