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宗霖被這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但是還是認真的勸道:“許三太太雖已逝世,但她在天之靈,也必定不會願意見你這樣難過。”
他眼瞧著容辭形容削瘦,胭脂都遮不住那蒼白的麵色,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我……見你這陣子氣色極差,身體要緊……”
不過一句簡單的關心,在容辭眼裡卻比百十個玉鐲更加貼心,她心中感動,眼眶漸漸泛紅,淚意湧上來好半天才忍回去,慌忙拿著手帕擦了擦眼睛
顧宗霖見此情態,竟比容辭還要不好意思,他轉移了話題:“好了,你既有心習字,便再寫幾個與我瞧瞧。”
容辭抽了抽鼻子,嗯了一聲,接過筆來一筆一畫的將顧宗霖剛寫的詩臨在紙上。
*
顧宗霖這些日子其實很忙,略陪了容辭一會兒便回了前院,等到用晚膳時卻又回來了。
二爺在正房用膳,小廚房自然是緊著他的口味來,容辭身體虛弱,腸胃本就不好,也吃不得油膩,可是顧宗霖日日習武,更偏愛用油多的肉食。
容辭也不覺得怎麼樣,這些生活小事上的委屈其實在顧府中經的多了,她自覺曾經犯下大錯,這點小委屈始終沒當回事,反而因為之前顧宗霖的那番勸慰,更加細心的照顧他,布菜添茶親力親為,儘力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
到了晚間,顧宗霖因為容辭這幾日身體不好有些放心不下,就又留下來陪她一晚,全當安慰罷了。
可能也是這幾天太累了的緣故,顧宗霖臨睡前就覺得頭暈的很不舒服,他一向有這毛病,容辭為此還特意跟著大夫學了按摩的手法幫他緩解不適,這晚也是讓顧宗霖躺在床上,容辭跪坐在一旁替他揉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好了些。
夜裡兩人並排躺在床上,各睡各的被子,容辭為了避嫌又怕顧宗霖誤會,總是卷著被子睡在最裡麵,貼著牆根能離他多遠就多遠,生怕兩人有什麼身體接觸。
顧宗霖睡在容辭身邊倒還安心,已經不像是一開始那樣尷尬失眠了,可是這晚上到了半夜,他正睡的半熟不醒的時候,突然聽見身邊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聲音。
這麼點動靜顧宗霖原本該是察覺不到才對,可是不知為何,這時他卻極其敏感,一下子便驚醒了。
是容辭在哭。
她側過身子麵朝著牆壁,雖然極力用手捂住嘴不想哭出聲音,但些許輕微的嗚咽還是不可避免的透過指縫漏了出來。
顧宗霖吃了一驚,他靠過去搬住容辭的肩膀想讓她回過頭來,但是容辭捂著臉直往枕頭上埋,就是不想轉過去。
可是容辭一個瘦的不剩幾兩肉的弱女子怎麼能拗的過顧宗霖,不多一會兒便被強轉過來。
帳子裡極黑,顧宗霖看不清什麼,便伸手去碰容辭的臉,不想卻碰到了一手的淚漬。
容辭哽咽著道歉:“……抱歉,是、是我吵醒你了……”
她比顧宗霖小著有四五歲,從剛剛及笄的十五歲年紀到如今二十歲,五年的時光都是在顧宗霖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如今顧宗霖不懂得自己對這個名義上的妻子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但此時此刻,聽到她幾乎哽咽難言的聲音,卻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中像是被狠狠紮了一下,似乎對方的難過自己也能感同身受似的。
這樣的感覺讓他下意識的惶恐,但是他想要逃避的心思還沒冒出頭,就被容辭的淚水衝了個乾淨。
顧宗霖的手有些發抖,但是還是摸著黑捧住容辭的臉頰,想將她眼中源源不斷流出的淚擦乾淨。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冷靜:“為什麼哭?”
容辭搖頭,聲音中還是帶著抽噎:“我、我剛剛夢到我娘了……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任我、任我怎麼叫都不肯停下……”
想到夢裡的情景,容辭心裡酸澀的不行:“我好不容易追上去,娘卻冷著臉讓我走開,還問我為什麼這樣沒用,為什麼不是個……男孩子……”
剛剛擦儘的淚水又流出來,正落在顧宗霖手上,讓他立即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縮回手。
他沉默了片刻,這才道:“許……嶽母不會這樣想的,她視你重逾生命,如何會嫌棄你不是男兒呢?”
容辭哭的斷斷續續道:“我何嘗、何嘗不知道呢?這、這與其說是我娘的想法,不若是我自己的……”
她的眼淚像是泉湧一般,用儘全力的止不住,:“我這些日子總在想,如果我是個男孩兒就好了,既不會有人看我們家沒有男丁便隨意欺辱,也不會讓我娘為了我的事日夜憂心,我在家中娶妻生子,一並照顧母親……該有多好……”
黑夜中人心總是格外脆弱,這些日子,容辭除了在母親的葬禮上歇斯底裡的大哭了一場,,其餘時間看著都十分冷靜,雖然心裡難過,但是既沒哭也沒鬨,生怕彆人覺得晦氣又給人添麻煩,可是這個夢卻像是把她往肚子裡硬咽下的淚水全都勾出來了一般,怎麼流也流不儘。
顧宗霖見她這個樣子,全身緊緊繃起,在心中掙紮了許久,最後還是靠過去攬住妻子的肩膀,將她輕輕摟在懷裡,嘴上卻又冷然道:“為了不能改變的事難過,便是懦弱了。”
容辭冷不丁靠在他懷裡,先是一僵,但聽了這話卻放鬆了下來,接著苦笑道:“或許吧,我不過一個普通至極的女子,如何能跟您相比呢?”
顧宗霖本意是想勸她不要再傷心,可是嘴裡說出來不知為何總是這樣不中聽,也幸好容辭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性格,又多有忍讓,不然這時候心裡肯定更加不舒服。
“如今我娘走了,我除了小妹便再沒有旁的親人……這可真是……”
顧宗霖想要彌補,在心裡猶豫了半晌,終是道:“……還有我呢……”
這話不說石破驚天卻也差不了多少了,容辭渾身一震,又聽他繼續道:“我們雖無夫妻之實,但到底有做夫妻的緣分,便也算是最親的人了,今後……你放心……”
容辭剛剛經曆喪母之痛,本就是最脆弱的時候,對顧宗霖這名義上的丈夫潛意識裡總是有所依賴,這時卻又從他這樣冷漠的人嘴裡聽到這樣罕見的撫慰之語,當真是感動的一塌糊塗,靠著他的肩頭又想到自己之前做過的錯事,一瞬間又是愧疚又是感動,哽咽著道:“您這樣……讓我說什麼好……”
顧宗霖語氣一旦軟下來,之後似乎就容易多了,“我之前沒有說過這話——其實你一直做的很好,對孝順母親儘心儘力,對妹妹們也寬和仁愛,對我也……你已經很好了。”
這番話對一直被愧疚和罪惡感壓的喘不上氣來的容辭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安慰,這樣她覺得自己的彌補與贖罪是有意義的,而非全然是無用之功。
今晚流了這樣多的淚,到這時容辭的心情才終於有所回轉,她擦乾了眼淚,從顧宗霖懷中直起身子,黑暗中看不清人臉,但是她仍舊認真道:“二爺,我自小沒有親兄弟,也一直引為憾事,您放心,我……絕不會癡心妄想不該得的東西,我們雖算不得真正的夫妻,但您就像是我的兄長一般,我也會把您當作親哥哥,一定儘心儘力的照顧您……”
顧宗霖的身子緊繃了一下,這話本該是他夢寐以求的,但是此時不知為何,他卻像是手掌緊握,卻驟然抓空的那一瞬間,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下。
這樣不對,他對自己說,你應該高興,應該如釋重負,而不是……若有所失……
顧宗霖心裡百味雜陳,最後忍不住摸了摸容辭的頭,輕聲道:“夜已經深了,明日早起請安,且睡吧。”
容辭應了,兩人從新躺下來,這次容辭沒有刻意貼著裡麵睡,而是與顧宗霖僅隔了一掌的距離,睡的前所未有的放鬆。
經曆了這一場對話,她對顧宗霖的依賴達到了最頂點,這失去母親的漫漫長夜,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很快進入了夢鄉。
顧宗霖卻在暗夜中怔怔盯著容辭隱約的輪廓,久久不曾入眠。
*
第二天清晨,顧宗霖一睜眼,就見容辭已經梳洗好了,正將今日他要穿的衣服拿過來放在床頭。
見他睜了眼,容辭便輕柔道:“二爺醒了?快些起來吧,一會兒若是遲了可不好。”
顧宗霖便起了床,容辭拿衣服替他穿上,邊穿邊道:“今日天似乎是涼了起來,我給拿了這件稍厚的外衣,若是晌午覺得熱了就再換便是,這時候可不能凍著。”
她說起話來像是已經從悲傷中走了出來,顧宗霖心中到底覺得欣慰,嘴角忍不住向上彎了彎:“依著你便是。”
容辭也淺笑了起來:“您今天倒是好說話。”
這是在打趣他往日裡不好相處了。
顧宗霖知道自己的缺點,也不生氣,隻是張開手臂任容辭擺弄。
之後兩人隨意吃了幾口點心,給侯爺侯夫人請了安,期間一切順利,似乎這一天會順順利利、平淡無奇的過完。
顧宗霖今日休沐,但是剛剛進了都察院,諸事纏身,便在前院處理了一整天的公事,天色黑了都還沒將這些雜事做完,他雖不想承認,但心裡到底掛念著容辭,被這些事纏的脫不開身便有些煩躁。
就在這時,書房中伺候的丫鬟知琴推門進來,顧宗霖不悅的抬頭:“有何事?”
知琴像是有些畏懼,一邊走近一邊抖著聲音道:“二奶奶做了雞湯,特意吩咐叫端給您喝。”
顧宗霖驀地緩下神色,淡淡道:“知道了,你放下吧。”
知琴便將湯碗放在顧宗霖跟前,見他沒有耽擱便拿起湯勺:“你們二奶奶怎麼突然想起給我送湯來。”
知琴動了動嘴角:“二奶奶知道您公務繁忙,怕您累壞了身子。”
顧宗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自己的表情有多麼柔和,他像是無意識的笑了一笑,隨即……
端起了那湯碗——
作者有話要說:後麵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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