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如青像個提線木偶,乖乖地退到桌邊坐好,臉還是對著施子真的方向,施子真又說,“轉過去,背對我。”
“啊……”鳳如青轉過身,背對著施子真,心裡難受得要死,心說完了,師尊果然不想看到她了。
施子真見她轉過去了,放鬆下來開始喝湯。
鳳如青耳力異於常人,連吞咽的聲音都聽得真真切切。施子真這一口一口的,簡直把鳳如青血肉脊梁都給囫圇吞進去了一樣。
施子真這樣越是裝著無事,她便越是被愧疚的刀割得坐立難安。
施子真卻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喝了一碗,又開始吃起了小包子,鳳如青心如火灼,想要說什麼,想要跪下道歉負荊請罪,可在施子真這份詭異的淡然之下,做什麼都顯得太過輕飄飄了。
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夠挽回的事情,鳳如青索性抿住唇不說。
沉默的氣氛當中,屋子裡隻剩下施子真吃東西的聲音。
所有的食物都被鳳如青注入了神力,他吃完之後身上暖呼呼的,甚至出了一層薄汗。
他記不得自己從前發汗的時候,是個什麼滋味,這會吃飽喝足出
汗,竟然有種彆樣的酣暢。
他放下碗筷,在鳳如青把自己的心煎熬得外酥裡嫩的時候,開始詢問她如今熔岩天裂的事情,以及魔尊死後的四海形勢。
鳳如青本來閉口不敢提淩吉的事情,可施子真主動問起,鳳如青不得不答。
她先細說了熔岩天裂的彌漫速度,和如今各族的應對辦法,提起淩吉,她慢慢轉過身,看著施子真的臉色將一切都老老實實地說了,包括淩吉分魂成幼鹿,與她簽訂契約的事情。
她緊緊盯著施子真的表情,一錯不錯不敢錯過,她心中其實很怕,怕若施子真當真咽不下這口氣。
可施子真提起他神色如常,甚至還仔細地與鳳如青分析起了他的用意,“關於赤日鹿的事情,我也隻在典籍中看到過一些,泰安知道一些,倒是說與我聽過,與他給你看到相差無幾,他們一族,確實深受神族迫害。”
施子真說,“不過赤日鹿昔日乃是神族爭搶的坐騎,不僅幻術強大,速度絕頂,甚至還能為主人防禦致命重擊。”
鳳如青看著施子真眼睛逐漸濕潤,施子真卻不知她心緒起伏變化,還在說,“隻是赤日鹿一族,大多生來開智,極少數才願意心甘情願地與神族結契,也是因為他們大多不甘於神族結契,才受到迫害。如今那魔尊以分魂之法與你結契重生,也算是你的機緣,待他鹿身長成,是你未來一大助力。”
鳳如青雙眸含淚,慢慢在施子真身側跪下,仰頭看著他。
施子真這才看向她,對上她含淚雙眸,不知所謂。
“你怎麼了?”他垂頭看她,“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老是跪。”
鳳如青抓住了施子真的手臂,施子真猝不及防頓時一僵,到嘴邊的話沒了,想要抽回來,力氣卻不及她大……
“你……”
“師尊……你為何不怪我……”鳳如青嗚嗚地哭起來,像個小狗崽子似的,“你該怪我恨我的,你為什麼不怪我……嗚嗚嗚。”
“我怪你做什麼?”施子真喃喃道,“這本來就是……”就是他心生背德妄念,才會折損修為。
不破不立,魔尊雖然手段陰毒,害他沒有準備千年修為儘折,可若沒有他這一逼,他還不知要何時能夠想通,還
不知要釀成何種後果。
施子真不是天縱奇才,他在最開始修行之時,也時常受挫。他若是受挫便一蹶不振,那他如何能夠走到如今地位。
因此他隻將這一場難,當成了劫。
而每一場劫難,都是早早埋下的因果。
若非是他妄念叢生,膽敢蓄意戕害他的人,他早已經親手碾死。
施子真自然不可能將因由告訴鳳如青,因此隻沉著臉要她起身。
鳳如青卻抓著他手臂,哭濕了他半邊袖子,胡言亂語地道歉。還同施子真保證,“師尊,我以後肯定再也不亂搞了嗚嗚嗚……”
施子真:“……你與我說這個乾什麼!”
他本就心思正敏感,聽了這話簡直不知如何形容他的感覺,這話宛如居家婦人聽了那在外花天酒地的丈夫痛改前非的保證。
施子真連修為儘毀都不曾惱怒萎靡,此刻被鳳如青這保證弄得惱羞成怒,“你莫要再說了!你滾出去!”
鳳如青卻情緒宣泄起來,有些收不住。
她不說那個,抱著施子真手臂哭得像個孩子,絮絮叨叨,“白禮曾經想要我助他登基,弓尤想要我與他共赴冥海,大師兄對我心魔叢生,情念不過是當年幻境當中的執著,宿深盼我助他鞏固妖族,淩吉機關算計,想要我為他複仇。所有人都對我有所訴求,師尊你為何從不曾要求我做什麼……還這般為我打算嗚嗚嗚。”
施子真額角青筋隱隱有跳動的趨勢,“你莫要將我與他們相提並論!”
鳳如青哭著朝上爬了些,試圖抱住施子真的腰。施子真本來因為仙骨折斷,腰身以下有些不著力。可他眼見著鳳如青爬他榻上來了,親密相貼讓他汗毛豎立,阻滯多日的經脈,竟然生生被嚇得通了——鳳如青手臂沒抱實,就被施子真一腳蹬地上去了。
鳳如青“哎呦”一聲滾到地上,翻了兩圈頭朝下,開閘泄洪般的情緒總算被這無情的一腳給關上了。
她趴了一會,從地上起身,淚眼婆娑的臉上沾染了一些臟汙,伸手抹了抹,帶著哭腔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道,“師尊你腿能動了啊。”
她說著又要上前,施子真顧不得什麼身為尊長的穩重自持,哆哆嗦嗦地指著她道,“你彆過來!”
她現在又臟又狼狽,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哭成兩個熟透的桃兒,施子真又害怕她亂抱,又嫌棄她臟,簡直看著她就渾身難受。
指著她鼻子的手指,又指著門外,“出去!”
鳳如青難得對著誰這般宣泄情緒,算起來也是幾百歲的人了。頓時後知後覺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花貓一樣的臉,邊點頭邊道,“好好好,師尊你彆生氣,我這就走這就走……”
鳳如青出了石室,施子真朝門口看了一會,這才放鬆下來躺在床上,幽幽地歎出一口氣。
鳳如青從焚心崖後殿跑出來,被風一吹,臉上淚水被吹跑了,緊巴巴的,走到靈池邊上照了照,頓時被自己狼狽又淒慘的樣子給驚著了。
想到師尊那一副驚懼憤怒的樣子,有點明白他是嫌棄自己,兩個多月以來,她第一次勾起嘴角,最後忍不住破涕為笑。
她沒有用清潔術,而是拘著靈泉水,慢慢地把臉上臟兮兮的都洗好。
看著池中倒映出來自己的模樣,她跪在池邊歎息一聲,對自己說,“我這一生,再也遇不見一個對我這般好的人了。”
沒有人能夠做到施子真這般,也沒人能像施子真這般,修為儘折也依舊處變不驚。
她對真正的強者又有了新的認識,也明白了施子真的心境。
他從不懼修真路上的任何劫難,他不懼重頭開始,相比於她之前一味求強,畏懼失去能力的狹隘思想,高了不止一個境界。
他果真從來都是那個令人高山仰止的仙門之首,是她畢生都要仰望學習的存在。
鳳如青這些天來的灰心喪氣,都因為施子真的態度,還有這一通哭排解出去,重新燃起了希望。
沒有什麼事情是沒有辦法的,她一定能夠找到令師尊重新恢複修為的辦法。
這一刻開始,鳳如青便不再消極壓抑。她依舊奔走四海,依舊天界人間的幫著施子真尋找重新恢複的辦法,並且每每尋到了一些苗頭,就在懸雲山的藏書閣中研究那些晦澀古籍中的辦法。
當然了,尋到辦法,她便興匆匆的去找施子真,細細地跟他說明,再由他來裁斷是否可行。
這一天,到了用飯的時間,鳳如青照例為施子真準備了吃食帶來,然後帶著
才找到的還未來得及理解的古籍,來與施子真商議。
施子真吃東西,鳳如青偶爾也吃一口,他已經能夠緩慢行走,因此是坐在桌邊上吃東西。
吃食裡麵鳳如青加注了比前些天多一倍的神力,施子真吃得通身是汗,鳳如青道,“師尊,這次我尋到的這個辦法,開篇便說一定能行!”
施子真正吃著粥,含糊地嗯了一聲,示意鳳如青如前幾天一樣,念。
鳳如青捧著古籍,興匆匆地翻開,“天地陰陽,女陰男陽,萬道溯源……始於,始於……”
鳳如青湊近了反複確認,確保自己沒有瞎,也沒看錯。
她沒音了,施子真抬眼看向她,示意她繼續。
鳳如青聲如蚊蠅,“始於陰陽和合,男女雙修……”
施子真先下意識地嗯了一聲,接著反應過來,“噗”的一聲,將嘴裡的東西噴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施子真:你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