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放與衡玉兩個人靠近床邊,半蹲下來。
宋禰先說宋放,“待我頭七之後,你就接任族長之位。”
“父親……”宋放的聲音裡含著幾分哭腔。
宋禰這一生到如今還有什麼看不透的,努力擺擺手讓宋放消停,目光落在虛空處,慢慢挪著落到了衡玉身上,“玉兒,伯父最後問你一次,你怎麼看待皇權與世族?”
衡玉握住宋禰的手,沉聲道:“無論皇權還是世家,都必將在時代裹挾下成為曆史,隻能神往,不可追逝。”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多麼殘酷,又多麼……尋常。
世事本就瞬息萬變。
“你想要這天下?”
“是。”她回答得平淡又堅定,就像在訴說著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宋禰覺得自己的力氣恢複了很多,他掙紮著坐了起來
宋放就在旁邊,見到這幕鼻尖一酸。
宋禰沒能感受到宋放跌宕的情緒,他沉聲問衡玉,“當年你與軒兒就想要平定亂世天下,一統亂世江山,自那時起,你是不是就在思考這件事了?”
“軒堂兄想要天下安定,明初想要用他的遺計平定天下。平狄戎,除鮮卑,滅匈奴,定衍朝,即使是隻完成其中一項,就能青史留名,更何況明初有將這四項都完成的能力。伯父,最開始是皇座上的那位容不下明初,而非明初早就想要奪取這天下。”衡玉不知為何,原本語氣平淡,說到了最後卻閉上了眼睛,方才平複心底翻湧的思緒。
她有才能,卻再無一位帝王能完全任由她施展。
如今有人要辱她殺她,她便奪了這天下又如何?
漫漫青史,她曾經得到了多少讚譽,又曾經背負了多少罵名。
但終究,日後盛世的到來,會為她訴說著自己的功績。
“明初啊,伯父最擔心不過的就是你。你父親在你幼年時就曾經來信告訴伯父,你自幼便光環加身。伯父這些年裡竟是慶幸又是擔憂,你會將家族帶往哪裡呢?”
“百年之後家族要如何走下去就看後人了,但隻要明初在一日,陳平宋氏世家領袖的地位絕對無可動搖。”但,世家之勢也必然要被壓製。
衡玉沒有把最後的話說出口,而宋禰也在她堅定有力的話中,含笑而逝。
當日,宋禰逝世的消息就傳到了宮中,太後賜下恩典,君宴當時正在寵妃宮中嬉鬨,得知消息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狂喜大笑三聲,收斂好臉上的神色後,一臉沉痛走出寵妃宮中,坐著禦攆前往禦書房,尋來三公九卿,一臉沉痛將消息告知眾人,並且親自賜下豐厚的恩典。
衡玉已經換上了守孝用的衣服,靈堂是早就建好的,衡玉跪在靈堂前,聽到下邊人附耳告知的消息,麵無表情。
宋禰一死,君宴的確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已經等了那麼多年,這些年裡來自陳平宋氏的威脅一直高高懸在他的頸畔卻沒有落下來過,但這樣將落不落的威脅更能把人逼到發瘋,君宴早就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徘徊了,現在宋禰的死就是一計最好的催化劑。
當天,各世族也都送來東西,宋禰頭七之日,何珈也隨著父親過來哀悼。
她隨著人流走到衡玉旁邊,兩人不經意對視一眼,何珈弧度微小點了點頭。
隨後,傅逸也過來了。
往時就風華無雙的郎君經過世事的打磨,更是讓人有些移不開眼,他目光緊緊落在衡玉身上,想要問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從對方的嘴裡聽到什麼答案。
這幾年裡,伯父那邊一直想要安排他的婚事,傅逸在其他事情上都可以妥協,唯獨在這件事上一拒又拒,但走到今日這步,傅逸才發現他是當真不了解這位女郎君。
他曾經仰她手段,但到了今日,他卻也有些畏懼她的手段。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不想達到這樣的地步,但他生平見多了順勢而為的人,卻獨獨隻見過這樣一個要時勢順她之人。
當真是……光芒萬丈。
兩人對視一眼,傅逸與衡玉擦肩,心底的綺思徹底放下。
宋禰七七那日,南門禦林軍動,在賓客離開入夜之後,宋府被官兵團團圍住。
宋府燈火通明,已經是陳平宋氏族長的宋放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下方一些人都急躁起來,但都維持著極好的風度。
突然,又有一陣快馬聲在暗夜裡回響,宋放眉梢一動,提高聲音對廳內眾人道:“寧衛軍來了,諸位可以放心了。”
而衡玉此時,正在皇宮裡。
她手裡握著早就效忠於她的內侍總管呈上來的密旨,看著上麵寫著“不計任何後果,今夜令身處洛陽的陳平宋氏族人全部伏誅”的密旨,衡玉將密旨揉成團握在手心裡,在宮人畢恭畢敬的行禮下,緩緩走入帝王的寢宮乾清宮。
“成王敗寇,朕布局五年,沒想到還是輸了。”高坐在主位的帝王難得清明,頭戴冕旒身穿黑色禮服,端的是一國君主的氣勢。
“若是陛下這些年能如今夜一般驕傲清明,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今日這般下場。”殿門大開著,衡玉站在殿下仰頭望向君宴。明明身處低位的是她,但衡玉的氣勢卻要壓了君宴一頭。
君宴目光冰冷,“這天下,是我君家天下。”
“陛下錯了,這天下,是世人的天下,也是皇權的天下,但它更是百姓的天下。”
“放肆!”何人敢說天子有錯。
他的嗬斥,完全是在強撐,沒有任何底氣。
衡玉一步步逼上前,“若你決定與我相爭,興許我還能高看你一籌。”一掌拍到君宴肩上,主位上的君宴身形踉蹌,直接從主位上滑下,額頭磕在了桌案上,腦子一片昏眩。
“來人,將陛下帶去玄明宮好好休息。”昏迷之前,君宴隻能聽到站在他身旁的人如此說道。
傅府同樣是燈火通明,傅逸正跪坐在燃著燭火的書房裡,左右手互弈。
右手撚起一塊白色棋子正要落下,卻被突然響起的喧鬨聲驚得把棋子摔掉落地。
勝負已出,到底誰才是最終的贏家?
“將軍,事情已經完全辦妥。”何珈裹挾著深夜的冷意大步走入殿內,俯身對衡玉說道。
衡玉偏頭望去,點頭應了聲好。
一夜之間,局勢變化,洛陽已經儘在她的掌控之中。而各地統領也早早歸順與她,至於洪遠已經油儘燈枯接近彌留,北境十萬兵馬在狄戎、鮮卑歸順朝廷之後,明麵上還在洪遠手裡,實際上早就落在她手裡。
“回去休息,天也該亮了。”
第二日上朝,不少官員都有些提心吊膽。
昨夜洛陽城內的廝殺聲與馬蹄聲響了整整一夜,但沒有人敢出去打探消息,很多人心裡都猜到了,宮中那位要對陳平宋氏動手了,而勝者是誰,就看今日是誰出現在朝堂上了。
衡玉依舊是昨夜那般一身輕甲的打扮,她立在朝堂上,神色自若應對著底下各方或是狐疑或是震驚或是狂喜的眼神。
自今日起,晉朝的權柄將由她執掌。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就是番外了,軒堂兄的番外也會有,麼啾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