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道歉就要當著大庭廣眾的麵上道,不然私下道歉有什麼用?但想起嫡姐那張臉,明露又有點不想她露麵在眾人麵前。
“你走你走。”想來想去都是憋屈,明露憤憤不平連連推搡將人擠出門。也沒管還在撿碎瓷的侍女,怨氣橫生跺著腳回屋。
景王世子對著關閉的大門笑歎,想想令人帶路繞去明朝雪的院子。
一方麵是要說道歉的事。另一方麵,明朝雪的態度變得很是突兀。哪怕他不喜歡嫡女,也不能在這時候失去丞相府這個龐大勢力。
千乘風深吸口氣,俊逸麵容微沉,略不情願直接走了過去。
然後吃到了閉門羹。
(2)
“你說什麼?”景王世子不敢置信。
他被攔在大院之外,旁側一片翠綠竹林隨風沙沙作響,幽靜中襯得高聲格外詫異。
“我家小姐正在看書,說是不想見外客。”傳話的侍女一板一眼複述。
她是伺候嫡親大小姐的,打心底對這位老往二小姐院子跑的未來姑爺沒什麼好感。難得小姐看開,她自然也挺直腰背堅持。
“我,千乘風,來看你家明姑娘。她拒絕我的見麵?”景王世子驚訝至極,又有點恍惚。
他第一次紆尊降貴親自來探望,居然被拒絕了?這是什麼以退為進的把戲?
千乘風腦海閃過一雙淺色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又有點遲疑。難道是對方身體不舒服?所以特意找了借口?不然以她對自己的仰慕程度,不會這樣做的。
景王世子越想越覺得是這個道理,咳了聲道:“既然明姑娘身體不適,那我就改日……”
“世子也在這?我來的不是時候啊。”
不客氣的清朗女音從後方傳來,伴隨利落腳步聲。
殷君淩一身利落腰腹配劍,把玩著一把開刃的匕首隨口打了個招呼。
“殷小姐請往這邊來。”引路侍女向前俯身,將人迎進院子大門。
“等等,不是說明姑娘身體不適?怎麼肯見她了?”
景王世子眉心一豎,眼睜睜看著殷君淩越過自己進去,簡直要氣得發笑。
“我家小姐並沒有身體不適。”傳話侍女莫名其妙,麵上依舊端正再三複述,“小姐隻是正在看書,不想見外客。”
“外客”千乘風終於明白自己的定位,嗬了下直接笑出聲。他從小看慣了景王府邸的勾心鬥角,對這閨中花樣不屑一顧。
“既然如此,就勞煩傳話。”千乘風收斂冷笑,恢複世子爺的高高在上,話語冰涼。
“明姑娘在宴會的話有失分寸,更有損她妹妹名譽。作為同一府邸嫡親姐妹,該道歉就要道歉,免得傷了雙方情誼。”
景王世子居高臨下摞了話轉身就走,滿腹惱怒毫不停留。
略微加重的腳步聲遠去,幾乎要將竹林頂端的枝葉都震下,生動展示出難以熄滅的怒意。
殷君淩穩穩接住拋起的利刃,寒光在半空劃過,嘖了聲被領著往書房去。
明朝雪正在書房中。
她早就收拾好東西,池墨還微微發潤,桌麵上鋪展的白紙已經是空無一字。
“明姑娘。”殷君淩也不用人請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抓抓頭發斟酌話語,“我剛才進來時遇到景王世子。他說,呃。”
在沙場上征戰久了,她都習慣直來直去用刀說話,麵對京城裡嬌滴滴的閨中千金還真不好開口。
“他說要我道歉。”明朝雪微微一笑坦然複述,手指劃過身側垂頭靜立的小丫鬟。
殷君淩恍然已經有人提前傳話,看對方不甚在意也鬆口氣,懶得藏著掖著。
“我娘和你娘親生前是好友,老念著要我多看顧你。隻是我常年在外征戰也才回京,不知道你找了這麼個未婚夫。”
“到處都傳景王世子風度翩翩,這瞅著哪有什麼風度?還不如……”她勉強顧忌吞下最後的話,就聽對方清麗嗓音笑了笑。
“還不如退婚。”明朝雪從容接上這未儘之言。
殷君淩直直盯了那雙淺色眸子半餉,見裡麵毫無閃躲之色,旋即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來,乾脆喚了名字。
“朝雪你和傳聞中的一點都不一樣啊,我喜歡。我就是這樣想的!”
“不過那人好歹是皇親,你這伺候的都是聽話的吧?要我幫忙解決嗎?”殷君淩轉頭瞥過唯一一個站立伺候的小丫鬟,威脅之意昭然若現。這話要是傳出去並不是什麼好事。
明朝雪聽出她意中的維護,搖頭一笑,“都是心腹。”
自己親母在病逝前將她周圍打點得滴水不漏。父親又不是寵妾滅妻的,對她頗為疼愛,能親近伺候的都是自己人。
殷君淩哦了聲將利刃反手插回腰間,反正隻是幫忙警告,毫無芥蒂興致勃勃繼續。
“我懶得出嫁,以後定了要招贅的,你不如和我一起?如果不滿意這份親事就想個法子推了得了。嘖,偏偏定親的是王世子,麻煩。”
“噯,我不太懂這些彎彎繞繞。要是將軍在的話還能幫忙出出主意,可惜他還沒回京。”殷君淩一掌拍在額頭仰靠椅背,有點頭疼了。
明朝雪眼眸稍垂,不動聲色觀察正苦惱的人。
前世自己一顆心都落在意中人景王世子身上,誰勸也不聽。世子在外是年輕權貴京中難得的佳婿,又是主動提親。那個時候自己滿心歡喜,隻念著刺繡縫帕學習賬本,並不見外人的。
自然也沒有這一遭會麵。
如今回想,依稀記得成婚前將軍夫人的確是送了大禮。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原來有人默默掛念。
“對方是皇親,要漂漂亮亮的退婚是有點麻煩。”明朝雪推斷出對方是真心,不吝於也顯露一些真意,“不過,我已經有法子,隻需要一點幫忙。”
“什麼忙?直說就行,交給我。”
殷君淩長大後難得在京裡又遇到個合心意的,又是母親交代要照顧的自家人,具體法子也不問果斷拍胸膛表示同意,“大膽做。我軍功要下來了,出事有我擔著。”
“不會有危險的。我隻是想請殷姑娘舉辦一個外出遊玩的聚會。”
明朝雪輕聲細語,眉眼柔美稍彎,“另外,再要些蒙汗藥。效力發作偏慢、不要太強。但是能持續久的那種。”
算算日子,最近也到了世子邀請自己上山的時刻。
遇山賊啊,多麼難得又離奇的事情。前世自己飽嘗有苦說不出的頂罪,今生怎麼能不請景王世子親自享受一回?
明府側院。
屬於明露的小院四處開滿鮮花,布置得春意滿滿美不勝收。
景王世子熟門熟路徑直走進小屋,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內和隻守在屋外的侍女,怒意疊加震聲:“怎麼沒人進去伺候?都躲懶?通通該挨鞭子。”
外邊兩側的侍女們連忙重重跪下請罪,哆嗦著不敢解釋。
獨自在桌前寫寫畫畫的明露撇嘴不滿,“是我讓她們休息的。我一個人呆得好好的,乾嘛要那麼多人伺候?”
“就你有理。”這毫不矯情的話語讓景王世子怒氣微消,也沒管跪地的人,邁入屋內不顧明露阻攔一看桌麵,頓時深吸口氣急聲,“這是——你怎麼來的!”
桌麵上正攤開一句詩詞,娟秀字體纖細動人。
[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下方是一個明顯點評的字,以草書寫了個[好],端的是肆意風流筆墨橫飛。
“哎哎哎,你怎麼偷看啊。”明露連忙揮舞手臂遮掩,一不留心就將紙麵剩餘文字暴露出來。
娟秀字體已經寫好約定山上見麵遊玩,時間地點都是顯眼。
見遮擋不住,明露氣鼓鼓起身問心無愧,“我不是開了個匿名信箱詩會嘛,作為主人我當然也參加。這是我想的新詩約見的新朋友,怎麼樣!”
“你居然已經約好了?知道他是誰嗎就敢約?”千乘風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草書字體沉聲,“這是皇子的手筆,皇子。”
“皇子?”明露眼睛一亮,又雙手叉腰淡淡一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皇子又怎麼樣?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我也要去會會的。”
“會什麼會,你知道這是哪位皇子嗎?”千乘風沒好氣,可在心中琢磨她那句分外有氣勢的話還是緩了緩聲,“這是那位脾性最暴戾的。性子發作起來不管不顧,一個不順心就血流成河。撞到他手裡你還活不活了?”
他心中有大業,對皇子的行為舉動都很是關注。在外征戰的不算,他立刻能確定這個狂放特殊的字體出自京中那個他忌憚之人。
“會殺人?”明露登時緊張,習慣性暗暗腹誹“封建糟粕”。
她正要揮揮手讓千乘風放鬆,眼珠靈動一轉,忽而想起明朝雪那張可惡的、讓人出醜的臉。
明露滿臉狡黠,一個小小的、能讓她消氣的“玩笑”雀然躍上心頭。
長風吹動窗戶劈啪不斷,將屋內交談聲響淹沒。茂密花枝柳葉被吹動搖曳,在春風中翠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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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綠色竹林被清風吹得沙沙作響,纖長竹葉掉落枝頭,搖曳著落進窗內。
明朝雪送走殷君淩後重新回到書房,眼眸掃過一頓,站在門欄處自然問道:“我送殷姑娘的這段時間裡,沒有人來書房找我吧。”
“沒有。我們都守在門口,並沒人進入。”門旁兩側的侍女肯定應聲。
明朝雪頷首,確定書房內沒有第二道聲響,讓侍女在外候著,自己一步步走進屋內。
窗前的書桌上,一道嶄新信封斜飛在右上角——這是在出門之前沒有的。
明朝雪快速回憶過前世經曆,眼也不眨沒有猶豫就選擇打開信紙。能夠不動聲色憑空送信的,要是有什麼歹意,也不用這麼麻煩。
信封上的內容讓她眼眸微動。
上麵記錄的是景王世子和明露之間的交談,一字一句明明白白重複明露邀請人上山遊玩,景王世子不喜勸告的過程。
最後是兩人末尾的對話——
[能參加我匿名詩社都是有身份的。要是我不去沒人赴會,他來找我這個主辦方麻煩怎麼辦?鬨出事我又要被罵。哼,家裡連我改名字都不情不願的。我沒有姐姐得寵,姐姐無論怎麼樣都不會被罵。如果我是姐姐就好了。嗚嗚姐夫怎麼辦嘛!]
[行了行了,這時候知道叫我姐夫了?那不然就……嗯,我來解決。不會有事的,反正皇子……正好……我不嫌棄她就行。]
一筆一劃格外刻板端正的字體生動展示出兩人間融洽友好氛圍。
明朝雪稍稍垂首,烏黑睫羽平直毫無波瀾,經過前世能完全猜透景王世子這斷斷續續省略中隱藏的意思。
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信封上另外的筆跡。
在滿紙一板一眼複述的字體中,還有一道明顯是第二人的隨筆潑墨,大筆圈起“赴約”二字,縱恣畫了個叉。
濃烈肆意毛筆揮灑出淋漓酣暢的狂草字體。
[假,勿信]。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