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下的小半酒水全部沒入草地,隻留一片濕潤,再無痕跡。
(2)
“言儘於此,世子且自省。”明朝雪毫不留情轉身離開,背影被偏西微紅光亮勾勒出遙遙的虛幻。
景王世子雙目茫然還維持坐在位置的姿勢,恍惚看了看空蕩蕩的左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腦子都轉不動。
怎麼向來溫婉的人突然爆發了?
千乘風頭疼地捏捏額角,隻覺得是長途跋涉加上烈酒作用,讓他視線都晃動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景王世子一手撐起前額,儘量明朗分析情況。
現在明大姑娘直接走了,也沒人能再留下來頂替身份——他是舍不得讓明露來冒險的。
看來這次計劃隻能先放棄了。
腦海中的昏沉讓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勉強瞧過天邊日頭確定時間還沒到,決定先休息會再離開。
千乘風疲累得半俯在桌前,眼皮下拉閉上,很快沉浸入睡眠般的昏迷。
略微偏僻山峰的半山腰此時是一片安靜。
連風都不再路過此處,隻有遙遙叢林中飛起一兩聲鳥雀。
沉穩腳步聲不疾不徐走進,天際光芒照亮來人高挑纖細的身影。
明朝雪平靜打量過倒在桌麵的人,確定殷君淩送來的蒙汗藥效果的確不錯,走上前冷靜抽開景王世子的束發。
黑色長發順滑披散遮擋住千乘風的臉,遠遠看上去好似個模糊麵龐的姑娘。
明朝雪看過他身上衣服不太滿意,正要伸手探去,一隻灰色雀影就遠遠落下啪嗒站到桌上。
這是一隻略顯肥大的……鸚鵡?明朝雪停下動作,有些疑惑揚眉。
“嘎嘎嘎~”鸚鵡展開色澤黯淡翅膀張嘴嘎嘎出聲,活潑地蹦了一個圈。
山中的風呼嘯而過,揚起披散的濃密烏發,一道熱情問候聲忽而從身後響起。
“需要幫忙嗎。”
明朝雪倏然轉頭,墨發飄落間看到一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亭子外側的人影。
那人戴著個黑色麵具遮擋全臉,身形卻是難以掩飾的高大英挺。
他站在亭外舉了舉手以示無害,沒有立刻接近,微啞嗓音饒有興致,“是在進行報複?我和他不太對付,很願意出手幫忙。”
“嘎嘎嘎~”桌上的鸚鵡蹦蹦躂躂,試圖去蹭明朝雪白皙手指。
明朝雪收回了手站穩,一點點打量過麵具人,立刻聯係起這兩天發生的事。
她篤定開口,“昨天是你在我桌前留下信封。”
隻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才會出現在這麼偏僻的山上,尤其還一口點破是“報複”。
“聰明的姑娘。”麵具人一拍手乾脆承認,“我曾經被人騙過,所以偶爾會幫幫被騙的人。再說,我並不喜歡他。”
京中局勢暗波流動,昨天其實是影衛守著先回京的殷君淩,順帶聽到景王世子的消息。
他隻不過隨手誇了那句頗得他歡心的詩詞,名義上還沒回京。根本沒有什麼約定遊玩,在那個小姑娘口中居然變成已經定了時間。
借著他的字來陷害人,也要問過他答不答應。
“這人其實是旁係出身靠熬上位的,他當然對嫡係心驚膽戰又懷怨恨。”麵具人輕描淡寫解釋,摩挲了會下頜讚賞含笑,“是我低估明姑娘了。”
明朝雪細致看過對麵的麵具,總覺得這身形有些熟悉。
“多謝。”既然對方無意露出真容,她也不多問,隻撤身離開幾步示意對方動作。
麵具人一笑上前拍開鸚鵡,徒手將成年男子千乘風抬起,一隻手就解開他衣擺外套,輕輕鬆鬆反了個麵,又把披風係在他腰間。
一番動作過後,景王世子這時看起來完全是獨自一人在山上賞景遊玩的女子。
麵具人順手從腰間掏出禮花往天上一放,咻——的聲音熱鬨響起。
他欣賞片刻哈哈大笑,啞聲擺手,“走吧,小心山間有野狼。”
明朝雪沒有轉身,點頭先等對方動作。
麵具人也不多停留後退幾步來到山腰外,揮手示意告辭,乾脆利落率先翻身淩空往下躍去。
“嘎嘎——”沒能蹭到手指的灰色大鸚鵡心碎吱呀兩聲,展開翅膀也跟隨騰飛。
明朝雪靜候片刻確定對方真的離開,再掃過一邊現場保證沒有紕漏,這才往山下走去。
偏晚的風流淌四方,讓她心緒明朗。今生自己對外界態度隻輕微一個改變,就出了這麼大的不同。至於蒙麵人,能隨口輕易說出皇親底細的,又會是什麼樣的身份?
她默默記下偏差點,到半路就遇到侍從,乘了馬車徑直回京。
這次回京路上她掀開車簾往外眺望,在途中還親自下馬車買了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
標記著“明”的馬車在大庭廣眾中重新駛回明家。
“姑娘。”早就等待的侍女迎了上前,接過外層衣物又奉上茶水,低聲輕語。
“二姑娘還沒歸家,剛剛已經傳來消息要在外徹夜玩耍。”
“這個時辰的消息。”明朝雪重新坐回早上的位置,手指揉過眉心長長舒口氣,閉目吩咐,“和姨娘說一聲,我今天不去前院吃飯了。”
侍女領命而去,明朝雪在心中仔細估算時間和與前世不同的地方,揮手叫過身側伺候的小丫鬟。
“去找君淩。就說遊玩時間確定是明日早晨,地點在多峰山。”
時間如水,夕陽渲染出成片成片偏暗的緋紅,皎潔明月隱隱高懸。
霜白光亮灑在茂密竹林,將嫩綠勾勒出一層薄薄銀輝,就像是先前平靜的每一個夜晚一樣毫無差彆。
次日的晨曦同樣從東方亮起。
近在咫尺的喧囂大笑、心臟猛烈緊繃跳動、昏暗天色的模糊。
明朝雪豁然睜眼驀地從床榻起身,視線飛速一遍遍掃過周圍,反複再三確定是在自家府邸內才逐漸鬆開握緊的指尖。
‘主人你沒事吧?做噩夢了嗎?夢都是假的。’係統察覺到情緒波動連忙寬慰。
明朝雪在心底輕輕嗯了聲,低頭看著手心裡被掐出的深深月牙痕。
前世記憶一股腦湧來的確給她留下深刻印記,再加上昨日故地重遊,當晚就夢到極度惶恐不安的曾經。
她還記得當初自己死死捂住嘴巴,哪怕摔下山坡雙腿劇烈疼痛也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胸膛充盈窒息恐懼。
明朝雪深深吸氣,烏發垂落籠罩在肩頭,整個人看起來好似憑空縮小一圈。
‘主人那些都過去了,這次他們自作自受。’稚氣係統音絞儘腦汁安撫,努力讓聲音變得活潑,‘因果輪回,輪到他呆在山裡了。’
“姑娘?是要準備起身了嗎?”內側伺候的貼身侍女聽見動靜詢問。
明朝雪閉了閉眼,一如既往平靜的嗓音傳到帳子外,“起了。”
今天她選了一襲明豔長裙,銅鏡中較常人更淺的眸子瀲灩鋒芒,邁向等候在外的馬車。
咕嚕嚕。
幾輛同樣帶著家族標誌的大車在約定時間同時從各個府邸駛出。
咕嚕嚕。好幾輛馬車停在多峰山道,由著最前方明家的指引來到一個比山腰更高些的另一側緩坡處。
密林蒼樹遼闊、翠綠藤蔓密密相交織,石亭流水叮咚作響。
“沒想到這麼偏僻的山也有這等美景,山水相依。”一位位世家姑娘不需要攙扶,自己利落從馬車下來,觀賞周圍滿意。
“挺好挺好。”殷君淩隨口附和。她其實看不出什麼,在她眼裡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到處都一樣。
她沒有坐大車習慣直接騎馬,動作瀟灑上前,“給大家介紹一下啊。這是明家姑娘,也就是我世交的妹妹。你們彆嚇著人家。”
前天她當場答應舉辦聚會。不過她離京多年,自小交好的大多是武將家朋友,一個個利落得緊。
眾人視線彙集,對這個最近稱得上“聲名鵲起”的明家姑娘好奇。
明朝雪早就下車,在介紹出口後走到前方,眼眸明亮落落大方問好說“初見”。
她今天選的是明豔錦綢的裝飾,如紅霞光輝映照在翠色山間。既是為了給接下來的好戲捧場,也是為了初見認真打扮。
手帕交的姑娘們互相對視,眼中都帶善意的笑,話語也乾脆圍了上前。
“原來殷姐還藏著這樣一位天仙似的妹妹,竟然不早些帶出來,是怕被我們拐了去麼?”
“我們小時候應該見過。我家有大馬還記得嗎?選個日子我們一起出去玩呀。”
殷君淩被她們一股腦的熱鬨差點擠在外頭,握著馬鞭失笑又怕新好友應付不來。
“後日就是好天氣,正適合騎馬出遊。”明朝雪大方接話,也不說虛的直接定下日子,“最近春景正好,我也想多出門看看。”
這個坦蕩直接約定的性子投眾人胃口。侍從們都退到外側。明家早已先行收拾好地方,茶水甜品都是適口的溫熱整潔。
大家見到新來的妹子總是要誇。一誇她樣貌脾性好、二誇宴會布置好——這麼精細總不會是殷君淩布置的。誇到最後也熟識起來,襯著泉水閒聊漫談。
悅耳笑聲被叮叮咚咚溪流聲緩緩衝淡,在山林間模糊流淌。
明朝雪飲了口茶,視線穿過翠色藤蔓,落到下方的緩坡處。
對側方原本綠意濃鬱的山坡經過一晚變為淩亂的坑坑窪窪,遠遠得都能隱隱約約見到裡麵的影子。
天邊的晨曦泛出光亮,大片大片白雲遙遙飄蕩。
明朝雪沉著清晰心算時間點,合攏手中青色茶杯放置石桌上,帶著不大不小的清脆音。
多峰山的主峰山腰上,一道突兀響聲忽而咋呼。
“哎呀——呀——這裡怎麼有個人啊?咦?是誰在裡麵?好像是個姑娘埃?”
早早上山遊玩的明露揮舞手臂向後方一大群朋友興高采烈叫喚,聲音大到另一側都能聽見。
“大家快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