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
倒吸氣音猛然在山中一排排響起。
任憑他們想破腦筋也想不到洞穴中“被山賊欺辱腿部流血的無辜女子”,一晃眼會變成京中聞名的景王世子。
這可是王世子啊。
“這這這……”本就站得遠遠的眾人此時根本不敢問為什麼對方會出現在裡麵。
他們恨不得再倒退三步,直接從山腰跳下去才好,又忍不住抬眼去看。
景王世子還摔在地麵,手指收縮控製不住發顫,怒意盈滿胸腔卻痛得動彈不得。
雙腿被這一倒越發腫脹,眼眶都氣急發紅盯向突然推了他一個踉蹌迫使他露出臉的明露,怒斥。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為當事人的他可是明顯能感到那股推人的力道。
明露麵上青白交加,手臂維持拉人的動作,表情凝固在目瞪口呆上。
“怎麼會是你?”她磕磕巴巴,沒能反應過來,“我、我不知道,這和我沒關係啊。山洞裡的怎麼會是你?”
她還以為洞穴裡隻是隨便一個被山賊抓到的倒黴蛋,這種帶香豔氣息的汙名用來分擔輿論壓力再好不過。
誰知道一股腦全害到千乘風頭上。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世子英勇鬥山賊受傷罷了,囔囔什麼。”
熊將領沒聽到前麵的話,一揮手讓士兵再去攙扶。
“還是小心點好。”遙遙清越聲音響在一旁,吸引眾人目光。
明朝雪唇角上揚,一襲長裙中明豔動人,好心柔聲提醒。
“剛才妹妹不是說‘看到洞中人的腿部有血’?要小心攙扶才是。”
明露想繼續扶人的手一頓,猝然回想起自己說過的一字一句,麵上惶然不由倒退。
“腿部有血?”熊將領大剌剌疑惑重複,聲音一點都沒收斂,目光落在景王世子雙腿處。
對方的雙腿被泥濘不堪披風包裹,模模糊糊看不太清,隱隱約約的紅摻雜其中。
半餉,他終於恍然噢了聲,一拍手使喚士兵,“去,準備擔架。男子漢大丈夫沒什麼的。”
“本來就沒有都什麼!”
景王世子臉色徹底發青怒聲,一把扯開用來遮掩身形的紅披風。他是為了掩飾自己男子身份才稍微偽裝一下,不是說明他被山賊給……了啊。
“嘶。”腿部疼痛讓他的動作遲鈍,千乘風對上周圍人小心翼翼視線時頭腦都在發暈。
他明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兩排士兵訓練有素衝上前將人團團圍起攙扶,避開兩邊克製不住的好奇目光。
“六子!”被統一捆綁銬鐐的山賊看向另一具已經僵硬的同伴軀體,領頭人長呼後半恨半歎。
“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六子還是死在這上頭了。”
“他根本就沒有碰到我。”景王世子胸膛翻騰怒火嘶吼,可惜經過一夜乾涸啞然的嗓音聽著越發破碎。
“衣服頭發都亂成那個樣子……怎麼可能沒碰到。”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還敢講實話?”
退到兩側的人群中快速聲響低低亮起,在徒然安靜的山林回蕩到世子耳絆。
景王世子隻覺怒火上湧血液沸騰直衝顱頂,有口難言越描越黑,兩眼一閉氣沒上來直接厥了過去。
“咳咳。”熊將領揮手讓手下扶好昏厥的世子,一鞭子狠抽山賊後隨口圓場。
“怎麼耽誤怎麼久沒將世子扶出來?他都傷成這樣了。”
“還、還不是明二小姐說裡麵是一男一女,我們都以為……”
眾人回想向前的話,越想越是詫異。這每一句每一個字此時聽著都帶上濃濃的誘導性深意。
他們眼睛也不往明二小姐的方向轉了,心知肚明又退得遠了點。
明露一個人站在山腰的正中間,看著“朋友們”一次次遠離退開,忽青忽白的臉色定格成姹紫嫣紅的混亂,像是被人憑空肘了一拳。
“喔,怪不得。”熊將領倒沒再多問、也沒看孤身一人的明露,捏起匕首利刃麵朝上方遠遠擲去。
“我們是奉命來剿滅山賊的,就先走了。等將軍回來後再聚。”
咻。再度淩厲的風呼嘯好似能割破空氣,讓明露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行。”殷君淩手腕用勁啪一聲接下物歸原主的匕首。
“奇怪,也不知道是誰指揮熊兄來的。”她不經心嘀咕一聲,目送士兵們離開。
要知道也隻有將軍能指揮得動這位了,可將軍應該還沒回京。
蕭蕭枝葉聲響被山間的風催動,淹沒將士遠去的步伐。
明朝雪淡色眸光掃過昏厥淒慘的世子、掃過低頭倉惶的明露、掃過凹陷淩亂洞穴,再遙遙轉向綠梢頂端的蒼穹。
無邊無際的藍天澄澈萬裡、寧靜籠罩大地仿佛永遠不曾改變。但有些事情到底是變化了。
光亮從東方耀出。
明朝雪伸出手腕遮擋被亮光刺過的眼眸,深深吐氣,前世百口莫辯天塌地陷的沉沉鬱氣仿佛也一同離開。
可是不夠、比起被一盆盆汙水淹沒困死後院的自己來說,還遠遠不夠。
“朝雪來這邊坐。”“我們接著喝茶,我親手給你倒一倒。”
手帕交的千金們也不再往下看,一股腦圍著將人帶回亭子。走在最後的殷君淩順手將藤蔓都挪回去。
“後天去騎馬對吧?朝雪選了個好時候正是春遊日,我們可以在京裡正式露麵。”
馬千金提起先前話題,寬慰這位才果斷發聲退婚的新姐妹,“那天人很多,也很熱鬨的。”
“當然要去了。”明朝雪偏了偏頭稍撤開手腕,露出泛起一抹殷紅的微潤眼尾。
她彎了彎眸噙起微涼笑意,“慶祝我成功退婚。”
清脆舉杯聲在泉水叮咚裡亮起。
一陣誌投意合的聚會散場時,天際陽光已經是明媚的大亮。
下方眾人早已溜走,明露也不見了蹤影。標著各府印記的馬車咕嚕嚕往回京的方向駛去。
京城往往是風聲雨聲消息聲流傳最快的地方。
先前隱隱約約“明二小姐才名另有隱情”的流言都驚起喧嘩一片,這次傳出的話頭更是炸開眾人眼球。
“明二小姐和景王世子暗中有故”
“景王世子和山賊共呆一夜長久昏迷”
兩個堪稱爆發性的話題一時統治京內外。
離譜驚奇度讓流言越傳越廣、越傳越匪夷所思跌宕起伏,連忙碌到睜眼閉眼都是公務的丞相都有所耳聞。
日落偏山的傍晚,晚霞映照天際,和同樣一身霞紅的明朝雪交相輝映。
咚咚。
她親手扣了扣門,看向裡麵正埋頭辦公的父親。
“朝雪。”右丞相先喚了聲女兒名字才從公務拔出眼來,抬頭時望向門前芝蘭玉樹的人一愣。
才幾天沒見,自己女兒像是忽而長大,眼中懵懂羞怯儘褪,連曾經的期冀幸福也沒了。
“坐。”他將公務放置到一旁不再看,父女間也不繞彎子,“我在路上聽說外麵傳景王世子與你妹妹的流言。這些?”
“是真的。”明朝雪端起茶水暖手,淡色眼眸冷靜從容。
明父頓了頓,“我記得,景王世子常到府內拜訪,每次都攜帶許多禮品。”
“——景王世子常到府內拜訪,每次去的都是妹妹那。禮品,也全送到春露苑。”
明朝雪平靜對視將事實攤出。
成天被公務堆積的明父眉梢動了動,麵上喜怒難辨。
啪嗒。一份信函從桌麵升起,正是他下令徹查的景王世子所作所為。
明父攤開信紙,臉色一點點變化沉下。
再度放下信紙後,他麵色恢複如常,隻慢慢闡述又好似自言自語。
“當初景王世子親自上門提親。他是難得的好人家,獨子、無侍妾、有名望、避開上位糾紛。”
最後一條避開皇位更迭問題是右丞相看重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你點了頭。”
“我總想著,提前給你好好相看大事,要找個京中最好的夫婿。有你爹我在背後做倚靠,你就能安安穩穩一輩子。百年後我也有臉去見你娘。”
右丞相聲音一停,和明朝雪相似的瞳孔陡然泛出冷色,用詞毫不避諱。
“誰知道差點交到了一個畜牲手上。”
輕飄飄的信紙落在桌麵沒發出一點聲響,氣氛卻忽而一變刀鋒銳顯。
他怒極麵上反而不露聲色,回想書信裡描述的一點一滴,強行閉眼斂去怒意免得嚇到女兒。
嗒。清茶香味蔓延,明父睜開眼睛就見一杯茶被送到身前。
“父親。”明朝雪喚出記憶中的稱呼,動作裡帶著無聲的寬慰。
明父拍了拍女兒手臂心中妥帖,飲了茶很快調整好情緒,微歎,“是為父不好。”
近幾年對外終於大勝,要處理的公務堆積如山。他於國事上自以為算無遺漏,結果居然忽略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景王世子既然另有所意卻上門求娶嫡女。”右丞相思緒轉得快,一語道破最根本一點。
“他所圖很是遠大。”明朝雪默默接上後半句話。
明父讚賞瞧了眼女兒,等憶起她變化原因心中又一怒飲下茶水,音色發寒冷嗤。
“癡人妄想。”
要是按照原本既定的命運,對方倒是會成功。明朝雪回想自己作為籌碼的曾經,也垂眸飲了口茶。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2)
窗外日頭偏西,餘暉照映丞相府邸。
右丞相冷聲揚音吩咐外側,“將明露叫上來。”
對於嫡女庶女他至少待遇上一視同仁。沒有因為庶女是被彆有用心的春酒算計懷上而冷待她,隻把那妾侍一輩子打發到鄉下小院罷了。
平日看著活潑開朗才名美滿的女兒,底下竟然是這幅模樣。
回想起書信裡記載的過往種種,右丞相心中有了冰涼成算。他絕不想和皇位有什麼牽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