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景王世子驟然一驚,條件反射一把推開懷中的人。
明露身子毫無征兆一歪,冷不丁摔在地麵,痛呼還沒出聲就被通報侍從打斷。
“——世子爺您快去看看吧。”焦急聲音驚慌失措響徹門外,“王爺已經大怒了。”
“明二小姐,這就是你說的不會退婚?”謀士氣極反笑。
此時也來不及再嗬斥摔倒在地滿臉淚花的人,一行仆從連忙將景王世子攙上輪椅推至大門。
景王府邸外。
右丞相家的侍衛根本不進入,徑直將紅彤彤的喜慶禮箱橫橫擺了一排在最前方,明亮亮的刺眼。
千乘風剛被推出門,就見正紅的一片,眼睛晃了晃下意識回憶曾經定親的時刻。
“有什麼事還請入內商量。”他強撐氣度控製局麵,“何必要如此。”
景王府邸的隨從連忙上前試圖搬走紅豔豔的陣仗。
“唰”!
數十多二十道刀鞘被指腹頂起、森白利刃應聲劃開。
明府兩大排的侍衛齊齊上前一步,腰間長劍亮出鋒利迫人的威脅,硬生生將景王府隨從震在原地。
“不敢當。”一馬當先的侍衛首領立於最前方,聲色洪亮,“我家家主有話要傳。”
“當日景王世子主動求娶,立誓將會誠心相待、以結秦晉之好。”
千乘風臉色一白,事到臨頭才發現明家居然如此雷厲風行。他伸出手想要阻斷,對方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既如今世子違約,故而明府上門退親。”
侍衛首領的聲音高亮、一字一句在遠遠圍觀的人群中都是清晰顯耳,雷霆般炸動。
“這是所有送往明府內院的禮品,全都在此。”首領手起長劍劃過麵前紅箱,加重兩個院彆的語氣。
“而景王世子曾經送往二院的禮品不巧起火已全部被銷毀,這是給世子的賠禮。”
首領握劍的手往下狠狠一劃。
砰。半空中,無數道銀光閃過亮起弧度,全砸在府邸正門上。
砰砰砰。一地金銀猶如石塊逐一擊碎景王府邸脊背。
“禮義廉恥是為人根本,不知廉恥則不以為人。話已帶到。望世子從此引以為恥,虔誠改過。”
明府一個自謙的詞都不願說,洪亮聲音刀刀見血像是要刮遍整個京城。
景王侍從們根本沒能反應過來這堪稱撕破臉直接打上門的凶惡。
千乘風張目結舌,本就紅腫的臉龐漲得更為發痛,毫不客氣的話語讓他頭腦昏漲到刺痛。
唰唰唰。明府兩大排侍衛乾脆利落再度齊刷刷收起劍刃,寒光一閃兵刃相擊響亮。
排排侍從整齊劃一收勢轉身離開,行為舉止皆是端正凜然。
位於遠遠外側的眾人被這嚴謹正色感染,也安靜目送他們離開,空氣中仿佛都帶上肅穆。
半餉,難以抑製的嗡嗡嗡交流聲猛然爆漲。
“你們聽見了嗎?這是直接點名內外院,直接攤開一切。”
“世子一個屁都不敢放,明顯虧心了。明府罵得痛快,不愧是嫡女夠乾脆果斷,頗有其父風範。”
“那個二小姐才名再高有什麼用?基本的禮義廉恥都不懂,誰知道那些才名是怎麼來的。”
一道道聲響圍繞在四麵八方,將景王府邸淹沒。
躲在門內的明露滿麵羞恥從臉頰紅到脖頸。
古代人居然敢把一切攤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明家人不要臉的嗎?
可外麵不僅不罵沒能抓住男人心的嫡姐,反而對嫡姐都是誇讚,開始罵起名滿京城的自己?
明露聽得渾身發冷哆嗦,捂住耳朵惶然片刻,踉踉蹌蹌改捂臉摔回屋去。
千乘風坐在輪椅上避無可避,先前隻能眼睜睜看著金銀遠遠砸來,砰砰砰擊在門上宛若一寸寸擊碎他的傲骨。
這中從來沒經曆過的奇恥大辱讓他恨不得原地再昏過去一遍,連什麼時候被推到正廳都恍恍惚惚不清楚。
直到一盞茶杯擦著他臉砸過。
哐當!
瓷器碎在地麵濺起清脆響亮。
“廢物!”年事已高的景王一掌拍在正廳桌上大怒,“讓你求娶丞相府嫡女,你就是這樣求娶的?你還能成什麼事?”
“結親不成反結仇。”景王正妻夫人不緊不慢錯過他往外走去,輕蔑腔調慢悠悠響起。
“我們本就不得上位的心,是多少人的眼中釘。這下還徹底得罪了朝中重臣。”
“堂堂嫡女不去爭取,卻一心掉在享樂窩。果然是妾室生出來的庶子,登不得大台麵,得了虎皮也類犬。”
景王夫人摸摸自己腹部遺憾,句句誅心懶得多看他們一眼,斂了袖擺離開。
千乘風雙手死死握拳,腿部一陣陣泛疼,忍恥抬頭卻見謀士在遠處鞠躬行退禮,就那樣一步步倒退離開。
周圍空落落仿佛隻剩下他一人,他從沒想過被明朝雪退親會引發這麼大的爭端、大到他都難以承擔。
撲通。千乘風強行從輪椅落地,重重跪下請罪。
長風從亭院席卷而過,刮得他透心的涼,雙腿如失去知覺麻木腫脹。
景王府邸是淒風苦雨的一片。
各色消息乘著春風潛入京城,一夜之間傳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整整一天兩天,連後日大春遊的聚會上眾人也難以避開這個時下正熱話題。
大春遊是京城中人齊齊出城遊玩的時間,各有各的去處。
府邸千金們哪怕平時以嫻靜為主懶得出門的,這時候也會被姐妹們拉著走一走,同樣也是一個露臉的好時機。
已經被各家仆從提前預訂清潔的遼闊草地長亭上,裙擺翩飛折扇輕搖的姑娘們飲茶賞景,閒聊中升好奇。
“雖沒見過明家千金,我倒是也佩服她的,能那樣乾脆攤開解決事情。”
“想來肯定是個堅毅女子。殷將軍說她會來春遊,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得以一見。”
在紛紛揚揚皆為讚賞的笑語中,也有千金搖頭感歎。
“的確是個難得的性子,就是有些過於銳利,過剛易折讓人擔憂。怕是難以接近。”
感歎的千金揶揄:“若是她現在出來,我就要跑——”
“朝雪往這邊來。”
遠遠一處引路的呼喚響起,讓亭中眾多千金循聲望去。
前方一株株常綠樹正在春日中新老葉交替,時不時搖曳落下一陣葉雨,淺淺淡黃和青翠抹綠相間相映。
一陣馬蹄驚起葉雨繽紛,幾位騎馬前來的身影顯露在眾人眼中。
在幾個熟悉的人裡,右後方出現一個平時沒見過的身影。
簡約騎裝勾勒身形格外灑脫,眉目是冰雕細琢的清麗脫俗,來人腕間繞了兩圈薄紗,從沒見過的裝飾卻顯縹緲靈動,讓人視線不得不停留在她身上。
“朝雪你學的很快嘛,很有這方麵的親和度。”馬千金一騎當先,遊刃有餘回頭笑讚叫出名字。
“馬兒也很溫馴。”明朝雪坦然接過讚賞,一拉韁繩重心放低讓馬匹穩穩停下。
她揉揉遮擋傷勢的腕紗,已經學會颯爽英姿漂亮翻身下馬。
漫天青黃葉雨中,墨發半束的她長睫微垂,溫柔摸了摸馬匹,抬眸望向亭中眾人莞爾示意。
這就是明家嫡女。
亭子裡眾人腦海一時間都閃過同一個念頭。
原先在感歎到一半的千金眼睛都看直了,半餉呆愣愣改口順出最後的話,“——我就要跑、跑去和她交朋友。”
向來細聲不斷的亭中為這乘風出現的佳人暫停響動,短暫靜默幾瞬後,一道反應極快的問候第一個響起。
“明家姐姐到我這兒來啊——我亭子有空位。”
被驚醒的眾人很快響起一道道矜持又熱情招呼。
“這邊這邊,這邊準備了上好茶點。”“我位置才風光最好。”“突然想學馬,有問題想請教~”
早早出門的大多是活潑千金們,也有跟著好玩叫起來的,響出一片黃鸝般悅耳清脆笑音。
明朝雪自從回到這個世界,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陣仗,善意問候讓她眼眸彎了彎。
“右丞相府,明家,明朝雪。”
她行了個初學的輕裝禮儀,腕間飄紗飛揚,風度翩翩問候初見。
掩飾不住的歡騰聲從亭子千金中發出,熱鬨反而更甚。
“籲。”遲了一步的殷君淩拉馬而立,一到就聽見這反常的活躍,眉梢挑起含笑高聲強調。
“乾什麼,彆想把我世交妹妹給拐走了——這是我家的啊。”
她早就有準備自家亭子,一行人在眾人依依不舍目光中往最北方的長亭行去。
北方長亭位勢更高,四方更為透徹清亮,一眼望去能遙遙將天際美景儘收眼底。
已有侍女侍從靜候,將溫度適宜的茶點一一擺正。
殷君淩毫不拘束坐下,隨手鬆鬆衣領,“一見麵就有這中熱鬨也是難得,幸好我回得快。”
“回得不快我們就和朝雪去彆人那了。”手帕交的馬千金玩笑,“怎麼還這麼忙?”
“大軍已經在路上,馬上就要回京。”殷君淩挑眉一喜,隨即一掌拍在臉上仰靠欄杆懶洋洋散發疲累。
“然後就又是慶功的宮宴。”
“宮宴。”明朝雪坐在同側,隨意姿態透著周正氣度,輕聲呢喃。
前世自己被山賊流言逼得自閉家中,一心投入即將到來的婚禮,根本沒去參加這個傳說中的宮宴。一切順理成章由庶妹代替。
也就是在這次宮宴上,庶妹當場連續“吟誦”詩詞震驚全場,一舉被封為京城第一。
“是啊。”殷君淩繼續仰頭休息,散漫傳授自己慘痛經曆,“你們也要參加一個都逃不掉。在宮裡吃東西怪麻煩的,記得先墊點熱乎糕點再去。”
明朝雪一笑記下叮囑,想起自己在書房準備的大禮,清晰計算未來可能出現的變數。
這份“禮物”正適合即將到來的宮宴。
她心中湧起泛著冷意的期待,眸光往遠處青翠美景轉去,視線忽而一頓。
明朝雪長睫輕闔,目光落在樹林前正往這邊來的兩個人身上,鋒芒瀲灩流轉。
明露、千乘風。
(2)
“為什麼要來這?我不合適吧。”
千乘風坐在輪椅上由侍衛緩緩推動,掃過一眼高處的長亭凝眉。
這裡一般是千金們彙集遊玩的地方,他一個男子少有到這邊的。
“就當是陪陪我,乘風哥哥。”明露嬌俏麵容略帶讓人心憐的憔悴,換了個稱呼,苦笑兮兮。
“沒有人願意陪我。我、我自己不太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