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活潑開朗的人露出這幅模樣很能打動人心,更何況是心儀她已久的景王世子。
千乘風看了楚楚的人一眼,沒再反對,但也沒像往常般伸手去安撫寬慰,隻閉上眼隨意,眉梢間都有一絲新生皺痕。
這段時間他過得委實很不如意,短短幾天裡仿佛經曆滄海桑田的巨變。
僅僅是因為明家把他退親,父王就翻臉怒斥好幾回,嫡母更是冷眼諷刺,連追隨已久的謀士都突然生了病要靜養家中。
更彆說他出門辦事,周身總是繚繞一道道彆有深意的目光,讓人渾身不自在。
一瞬間仿佛全天下都在逼迫他和明露。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不想放手。千乘風閉眼不理周圍,耳邊充盈明露嘰嘰喳喳介紹音,和往常一般活躍。
隻是他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浮現出明朝雪清冷如刀鋒的音色。
連續不斷的嘰喳聲忽而停下,手臂被力道抓緊。
千乘風下意識一縮想撤回手不成,睜眼顰眉望去,就見明露臉上又恢複成怯生生的神情,正緊緊依偎過來小心看向上方。
景王世子順著視線往上仰望,目光猝然一頓。
高處最北側的亭子裡,一個熟悉的人正靜坐其中,長風吹動她墨發飄散,腕間的薄紗縹緲如煙。
明朝雪。
千乘風心口一跳,在退親後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曾經的未婚妻,不知為何本能就想推開手邊人,不料卻被抱得更緊。
“姐、姐姐,你也在這裡啊。”
明露緊緊摟住千乘風衣袖,身子顫抖到連頭上金步搖都搖晃,音色怯弱。
“我隻是和乘風哥哥出來走走,不是故意的。我們也不知道你在這兒。”
清風將她聲音吹得破碎向上傳遞。
長亭裡,閉眼休養的殷君淩動了動眉頭側眸,“什麼玩意兒在說話?”
明朝雪失笑,拍拍在身側仰麵疲累的人,這才垂眸下望。
隔著欄杆和小小山坡,下方的兩個人在風波後看上去關係更為緊密,大庭廣眾之下手臂都要宣示主權般牢牢抱緊。
“走了。”千乘風在這平波無瀾的注視裡渾身彆扭,俊雅臉龐凝固連聲催促。
“不急,我還有事要問姐姐。”明露連忙拉住他,湊近了低低勸說,“前幾天山裡的事情不能就這樣過去,難道我們要一直背負這個笑柄嗎?”
“前幾天”“山裡”這兩個詞狠狠戳中景王世子的心。
他緊緊牙關偏頭避開明露的接近,但也還是停在原地,沒再要離開。
明露笑意還沒來得及綻放就為躲避的動作一僵,很快調整心態,揉揉眼睛,雙目泛紅上望。
她深吸氣,高聲喊話。
“姐姐,前天明明是乘風哥哥約你去多峰山玩耍,為什麼最後會隻留乘風哥哥一個人在那?”
拔高聲音回蕩在長亭之外,引得其他千金們警覺回頭詫異瞧去,登時認出下方正是流言中心人物。
“乘風哥哥?”明朝雪笑出聲,清越音色在山坡處愈發清亮。
她完全沒往對方話中的意思跳,隻笑得彎眸反問。
“就在前天,你信誓旦旦哭訴隻把景王世子當姐夫。今天就變成‘哥哥’了?”
這個問話是直戳要害的鞭辟入裡。
長亭裡登時響起一片心領神會的附和笑聲。
明露被這些明顯帶諷刺的笑音刺激得臉龐漲紅,再度深吸氣提音繼續前話。
“可是、你那時候怎麼先走了?要是、要是你沒有先走、就不會害得乘風哥哥……”
她後半句話放得低低的,柳眉低垂搖晃了下懷中手臂,小心翼翼發問。
“對吧乘風哥哥?如果姐姐不走的話,你就不會遇到那些事了……”
景王世子一愣,順著話想起過去,不由慢慢點了點頭。
是啊,如果這樣想的話、如果明朝雪沒有突然生氣離開,他就不會遇到後麵一連串的災禍了。
“我為什麼先走?”明朝雪一笑。
這個笑讓明露有些不好的預感,正要搶先說話,長亭中就響起明朝雪清麗聲色。
“因為當時我問景王世子,既然最開始就另有所愛,為什麼不直接退婚。既然你們兩個早就情投意合,為什麼又要瞞著我。”
明露徒然色變。這個她極力避開的話題讓她感到四處聚集的目光,周身如針紮一般刺痛。
“如果我沒有提前走。”明朝雪慢慢複述,唇角揚起,前世一幕幕回蕩。
“敢問景王世子,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我沒提前離開,是誰會被留在哪裡?”
千乘風難以抑製想起那汗糊糊粘稠的手、那臭烘烘緊繃的胸膛、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
他雙腿再度隱約作痛,如夢一乍整個人驚醒,不敢抬頭麵對上方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視線,恨不得求她閉口。
“——是我。”明朝雪平靜剖開一切。
千乘風呼吸一窒。
刀光劍影的話語還在繼續。
“等到第二天。景王世子一個大男子在山洞裡,都能被明露看成是‘雙腿帶血的姑娘’‘衣服像嫡姐’。”
“明露。”明朝雪指名道姓,直接喚出名字,居高臨下毫不掩飾冷意。
“你現在告訴我,我三天前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明露臉色砰一下漲紅,旋即倏然發白。
“我就聽你一開始叫喚‘衣服像我姐’,一個勁衝著洞穴叫姐。怎麼,洞穴是你姐啊?”
殷君淩聽出不對來,翻然起身,拿出戰場上的煞氣冷冷逼視。
“說來聽聽,你嫡姐大前天到底是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說啊。”思維快速的千金們心領神會這問話的深意,拍了拍欄杆幫忙催促,“快說。”
四麵八方的追問聲讓明露渾身緊繃。
“衣、衣服……”明露顫顫巍巍,哆嗦嘴唇就是沒法張口說出具體色澤。
景王世子聽到此刻才猛地回想起一開始的疑點,他愕然抬頭看向身邊人,一個模模糊糊猜測震驚浮上心頭。
“你其實,根本不知道她穿的衣服?”
千乘風匪夷所思終於醒悟,“你從一開始就是故意陷害的?”
砰!景王世子一把揮開手臂,心間受到的衝擊力劇烈到怔然。
他這幾日一直迷失在明露淚眼朦朧的脆弱中,從沒深思對方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不、不對。我是忘記了,我……”明露哽咽難言,哀求看了過去,淚目盈盈。
“——你是故意的。”明朝雪一錘定音。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景王世子約在山上、從第一眼就認定洞穴中的是我、一直引導眾人猜測潑臟水。你從頭到尾都知道一切。”
明朝雪忽而一笑,心裡真的升出一些好奇,柔聲問道。
“怎麼,難道山賊也是你引去的?”
“不不不不。”明露連連擺手臉色青一道紅一道,卻隻會重複這個字。
景王世子臉色豁然變黑,前所未有的清醒讓他深深瞥了明露一眼,在山上眾人的注視下隻覺狼狽非常,立刻轉動輪椅要離開。
“等一下,乘風哥哥不是我啊。這些不關我的事情。”
明露急急拽住他的手臂,惶然連忙另起話題,“等等,我們還欠姐姐一句道歉。”
她不願意就這樣慘兮兮的落荒而逃,一股氣挺胸揚聲,伸手按在心口。
“之前的話都是我糊塗了。可姐姐我們是真心相愛的,隻是知道你也愛乘風哥哥,怕傷害到你所以沒說,希望能得到原諒。”
“愛”這個字讓千乘風轉動的手臂一頓。
自從被退親後他還沒好好看過明朝雪,事情發生得太快讓人猝不及防,他實在是想知道明朝雪現在對他是什麼感覺。
難道,還有愛嗎……
殷君淩眼睛一眯,摸出腰間匕首準備瞄準。
“剛剛還說是‘哥哥’,現在就成了‘愛’?”長亭中有千金不可思議,“你也太善變了吧?”
明露堅持站在原地,手臂死死抓住景王世子輪椅,麵對疾風暴雨的噓聲依舊滿臉堅定,嬌俏頑強注視明朝雪想要得到一個回複。
萬眾矚目中明朝雪唇角彎彎噙起一抹笑。
這個今生的笑話她在前世已經聽過太多次。
“景王世子,先立誓言後再違背,是為無信。禍及府邸惹人嗤笑,是為無孝。”
她側身坐在長欄前看戲般撐起臉頰,腕間薄紗翩飛又鋒芒如利刃,見千乘風臉色忽變,明眸轉向另一人。
“你,明知定親仍接外物,是為無禮。眾目睽睽三度改口,是為無恥。”
明朝雪清亮音色隨風響起。
“如此,無信無禮之徒,你們的確相配。無孝無恥,也不值得我原諒。”
長亭中一時隻剩下一個人的音色回蕩。片刻後,啪啪啪的鼓掌聲嘩啦響在遼闊山野。
“明姐姐說得好。”歡騰助力的喝彩聲不斷,有人甚至豪放敲打欄杆。
每個字每個聲音都猶如一個個憑空生成的巴掌硬生生往地麵兩人臉上扇。
千乘風渾身僵硬,完全沒想到前幾天還備受仰慕的自己,如今在對方心目中已經是個無恥之徒。
回想起這幾天的事情,他臉頰都泛青緊繃,恍然大夢初醒刺痛。
“不、我們是真愛啊。”明露眼睛充紅泛起血絲,高高在上的批判讓她炫耀的心徹底破碎,不管不顧伸出手想去觸碰景王世子臉頰以示親密。
啪!清脆巴掌聲響起。
明露望著自己被拍開、迅速泛紅腫脹的手背茫然,眼裡全是難以置信眼淚搖搖欲墜。
而千乘風呼吸陡然急促,指甲深深掐進手心。這個突然摸過來的手讓他想起前夜山賊噩夢,不由自主就反擊。
他恨不得整個人縮進地縫,不想去麵對這個在大春遊裡稠人廣眾中丟儘臉麵的慘劇。
千乘風轉不動輪椅直接霍然起身,狠狠甩開明露手臂甩開侍從攙扶,強撐著一步步往外強行挪去,雙腿麻木發漲。
明露伸出半隻手怔在原地,看著景王世子冰涼絕情的背影,抓著空空的輪椅不知所措。
自己被、拋下了?
她一回頭,就對上前方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多少位京中千金正打量嘲諷的目光。明露呆愣愣轉動對上嫡姐視線,臉頰唰一下發青。
明朝雪端坐高山之上,瞳孔透徹如薄冰,揚起手腕食指稍抬揮動後方明府侍衛。
“動手。”她淡淡吩咐,“抓回府,關禁閉。”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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