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過街道。一閃而過的倩影在處處晶瑩瑪瑙翠內是畫作般美好。
“……那是誰?”
街角,一個成年男子停住匆匆步伐,直到馬車消失才緩緩遲疑問出口。
“應該是參加會議的‘專家’,另一派係的。”
跟在後方的官方人員委婉暗示,等了會都沒得到答複後小心詢問這位目前科研成果最高的大佬。
“莫老?還去實驗室嗎?”
被稱作莫老的成年男子雕塑般立在原地。
他看上去並不老。金棕短發、藍眸挺鼻,稱得上年輕有為的俊朗,眉眼間又有股憂國憂民的老派嚴肅氣質。
過了好一會,他恢複神態繼續匆匆離去,像是解釋又像自言自語。
“隻是遇到一個長得很像故人的、人。”
不可能是她,她早就死了。
自己早就親手將愛人殺死在新婚之夜——為了全人類。
(2)
瑪瑙翠傍晚。
人工製造的烏雲退去。特有的火燒雲晚霞大片大片浮現天際,將蒼穹燒出金紅相間的璀璨。
哪怕白日溫度是適合血族出行的清涼,大家也不習慣早早出門。
直到夜晚,才是紛至遝來血族們的天下。
熱鬨喧囂的兩側大道充滿熙熙囔囔商販。
他們不懂什麼會議不會議,隻將每幾年的這個時間稱為“麵具節”,紛紛佩戴麵具。
這個時節的客人大都年少多金神秘闊綽,是一心求財商販們的最愛。
明朝雪戴著新麵具上街,入眼基本都是麵具加臉的人。
哪怕看不清麵容,血族間還是很好分辨。偶爾對視的一刻大多以眼神互相示意。
“像那種天上天下唯吾獨尊、自視甚高的一般是新轉化的血族。很少。”
白若晚同戴麵具應景,指指路過的一個高挑身影。
加入國家後要轉化也是有名額限製的,血族向來也不熱衷浪費血液,新生兒都少。
“隔絕塵世、非常淡漠不理凡塵也有。大多都是活得久了點的。”
白若晚說著說著看向另一側不對付的人,嘖嘖感歎終於明白他身上的違和感。
明明是新轉化的血族,骨子裡偏偏像是沉澱了幾百年一樣漠然,也就對美人兒上心。
千羨歡視若罔聞,一心虛攬身邊在對比下越發纖細的明朝雪,總覺得人群洶湧不看好一個不小心就會把她給淹沒。
“還有一種就是活得實在太久太久,百無聊賴,睡睡醒醒的血族前輩。當然,這些前輩都不會在這。”
他們幾乎都陷入長久沉睡。
白若晚看向身側佳人,眼睛一亮笑道:“有點美人兒的感覺。”
美人就經常給她一種活了上千年的錯覺。有時候雙眸放空好似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不可探尋。
明朝雪展顏搖頭,被麵具遮擋隻隱隱約約露出眼睛,“應該不是。”
她認真回憶,過往卻如同雲霧遮擋的朦朧。
除了近年破土而出的時刻。就是朦朦朧朧幾百年前、在新婚之夜被丈夫釘死的悲慘曾經。
中間是長長久久的黑暗掩埋。
明朝雪回憶到長久黑暗禁閉時身上都有些發涼,下意識往身邊熱源靠了靠,稍稍觸碰到宛若永恒的灼熱。
“夜裡風大?”千羨歡立刻察覺這輕微變動,緊繃繃胸膛遮擋大半的風,熱量似乎都更為洶湧。
血族怎麼可能會怕夜裡的風。白若晚暗暗嘟囔,在這一路上看透太多,一手摟緊懷中被套上小外套的小獸。
小獸“嗷嗚”掙紮兩下,蹦躂小短腿跳落地麵,噠噠噠邁著看不見的四肢往前滾去。
裹著衣服的圓滾滾小獸在瑪瑙翠裡很少見,兩邊商販都善意吆喝著熱鬨。
砰!拐彎處一隻長腿突然踹出,毫無預兆直直踢向一心往前的小獸。
小獸對惡意很是敏感,滾動身子敏銳躲開,下一刻就衝上去反攻撕咬。
“快住嘴!小心——”
跟在後方的研究製服人員們緊急勸阻、多手多腳在前所未有的焦急之下反而愈發混亂。
來人長腿被咬一口,驚怒抽出弓箭就射了過去。
騰。長箭劃破空氣。
小獸以不符合身軀的敏捷躲過,慘叫聲從側方發出。
“啊啊——”一個路邊商販被射歪的箭刺中,胳膊破損擦出血痕,腥味頓時蔓延。
人群中有些遮擋麵部氣質依舊出眾的人當即默默往外退開,也有的取出隨身飲料喝了口。
秩序井然沒亂。
事情發生在片刻內,白若晚小跑一把將小獸攬進懷裡,擰眉盯向對麵明顯主動挑事的人,拇指間對戒隱隱轉動。
前方,被層層工作人員包圍的略微狼狽人影同樣走上前顯露真身。
在幾乎所有人都戴著麵具的“麵具節”中,隻有他特立獨行、大大方方以真容示人。
金發藍眸、高鼻劍眉,俊朗麵容蘊含胸懷天下心係蒼生的成熟。
莫老。
莫老麵色陰鬱抖抖被咬到的褲腿,冷冷掃過呲牙小獸,藍眸瞥向兩側顏值高到難以遮擋的“人群”,輕蔑低嗤。
“原來是一……禽獸。”
中間含糊不清的量詞讓白若晚眉頭徹底擰起。
在認出莫老身份退開的人流中,徑直上前的明朝雪和千羨歡很是顯眼。
“禽獸就是禽獸。”莫老神情冷漠,由一群製服人員簇擁,在安全的眾目睽睽中伸手一點鄙夷嘲諷。
“真以為穿著衣服就能變成人了?衣冠沐猴。”
指桑罵魁的話回蕩。
明朝雪麵具後的眼眸刹時轉化為深紅,感應術直直定在麵前莫名熟悉的人身上。
細風轉過。
莫老不為所動,反而揚起一個愈發譏誚哂笑,沒有一絲被操控的僵硬。
“不堪教化、茹毛飲血的禽獸,無心無情就該被滅……呃。”
譏嘲吐到一半被掐在脖頸的大掌結結實實卡住。
高大身軀眨眼間上前,速度快到餘留殘影。
千羨歡強健手臂抬高,一把將還在冷嘲熱諷的人掐著脖頸原地拔起。有力指節毫不留情一收,暴戾森冷透過麵具流淌。
莫老挖苦話語被迫咽回喉嚨,瞳孔翻白“呃呃”掙紮。
“快、快住手——有話好好說——”
總是慢半拍的簇擁們驚慌高聲阻止、萬萬沒想到居然有血族膽敢在大庭廣眾下動手。
黑暗中的生物怎麼敢??
附庸們還沒來得及邁腿,身體卻忽而生硬。
他們目光僵直往前看去,這才發現先前退開的典雅身影們不知何時又重新站定,道道紅茫閃過,簡直要彙集為漫天星火。
不知多少血族感應術同時發動。
街道毫無征兆突陷時間暫停。
凝固如冰氛圍中,隻有莫老雙腿無力踢動、又在強健手臂下掙脫不得逐漸虛弱的“呃……嗬……”聲回蕩。
瀕臨死亡的極端恐懼氣息蕩漾,取代了先前夾槍帶棒的謾罵。
不少轉變為紅瞳的俊男美女們眼裡閃過舒適,眸中色澤逐漸加深。
遠遠有疾馳警戒音傳來。
白若晚聽出熟悉動靜意有所指一咳。比她聽力更敏銳的血族們近乎同時反應、若無其事換回眼眸色澤。
明朝雪上前拍拍快要將人生生卡暈的胳膊,輕語,“至少,不能在這裡動手。”
清越音色耐人尋味漾在耳絆。
原本麵具都遮擋不住狠厲的千羨歡一秒鬆手,氣勢從驚濤巨浪轉為平順,任由委頓的成年男子摔落地麵。
等到官方人員到達時,氛圍已經是友好的和善。
一方佩戴麵具的出眾身影優雅閒逛、另一方呆滯滯站在原地並沒什麼傷。唯一突兀的就是趴在中間重重喘息驚魂未定的莫老。
“咳咳。”白若晚再次低低咳嗽了下,抬手調整麵具,不著痕跡露了露臉。
官方人員了然,看過錄像回調後連忙趕到莫老麵前,俯身沉痛寬慰。
“莫老您沒事吧?怎麼不小心——自己摔倒了?看,箭都摔飛了還傷到其他人。”
被牽連的商販捂著擦傷肩臂,聞言立馬機智大聲哀嚎。
要怎麼自己摔倒才能摔成差點窒息??莫老握住喉嚨嗆咳冷笑,一個字吐不出。
其餘簇擁在一波“身不由己”操控後隻連連應“是”,不敢多說。
畢竟是他們主動挑釁還動利器,以一換一交換瞞下還好。要是在這關頭爆出事端對他們更不利。
“咳好、好!”莫老一把揮開攙扶的手自己起身,金棕發梢淩亂俊朗麵容陰沉,“原來是我自己摔的。”
他冷冷一哂也不多說,從懷中取出一個精心放置的玻璃管盒,蔑然視線掃了個遍。
“這是我最新研製的‘人工血’。對治療有奇效,就讓這個‘被我傷到’的人來試試。”
傳言中不亞於血族血液、甚至更神奇的“人工血”讓在場一靜。
若是療效真如同所說,那這一場鬨劇就會成為莫老的風頭秀,他的身份即將立漲。
一片安靜裡,明朝雪深深望進那管瑰麗紫色溶液。
玻璃管從盒子取出的一刻,她感到一股遙遠的熟悉、跨越上百年的聯係令身上每個細胞都在嘶喊。
——那裡麵混雜幾百年前、自己還是人類時,被硬生生從體內強行抽走的血液。
明朝雪瞳孔轉瞬沉為深紅,手腕一轉。
夜幕籠罩中,縷縷幾不可察的紅從紫色溶液裡被疾速抽出。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