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臉色泛著青灰色,他渾濁的眼裡全是淚痕,嘴角含著笑,似乎在做美夢般睡去了。
年輕人們意識到了不對,趕緊搶救,卻沒有任何辦法。軍醫從他手裡的酒瓶找到了老人的死因,把酒瓶拿給其他布爾什維克看。
他們本以為這是伏加特,互相傳看,卻皺起眉,神色愕然:這是浴液。洗澡用的,隻是含有酒精成分,其中有大量的致死的甲醇。
布爾什維克們久久沒有言語,最終長長一歎,挖了墳包,掩埋了老人,然後握緊紅旗,繼續前行。
他們身後,卻白霧驟起。
一位新的年輕的紅軍從霧中走了出來,他走路略有些一高一低,背著修理鐵路的大工具箱,卻不影響其矯健豪氣。他一邊追趕紅旗,一邊在喊:“同誌們,等等我,等等我,我來遲了。”
年輕的布爾什維克麵露不忍,卻最終沒有言語,包括一位女紅軍,都隻是熱情地搶著與新紅軍握手,說:
“走罷,同誌。”
紅軍的隊伍,又壯大了一分。
克拉斯大學。
教授聲音嘶啞地講完了一堂大課,慢慢地收拾課本出去了。
她走了一步,險些跌倒,幸好是一位外國的留學生扶住了她。
留學生平時和她的關係好,也願意送她回家。
這留學生是個天真的小女生,她嘰嘰喳喳地,像隻天真的小鳥,偶爾也有不知世事,啄痛人的時候:“教授,您已經六十九歲了,您可以少講一堂課的。”
教授慢慢地搖搖頭:“孩子,上滿三節大課,課時費,才夠我丈夫的藥錢。”
小女生不說話了,她們走出了大學,走過這座俄羅斯大城市街頭。
一路看過斷手斷腳的退伍士兵在乞討,看過一年四季,包括寒冬臘月,都在街頭賣藝的青年,
看過街邊喝醉了劣質酒精躺著的老頭、中年人。很少有年輕女人。出身不夠高的年輕女人,能跑的,或者被迫,或者主動,都跑去彆國了。
教授一步又一步地走過這些人。
她慢慢地說:“從前,我們喝酒,但是很克製,不會這樣因為酗酒,成日裡醉在夢鄉。”
老太太慢慢地說:“可是,後來,我們怎麼能不喝?沒有職業,沒有錢,沒有未來。我們隻有酒,隻有暴力。”
她潸然淚下:“彆國嘲笑我們是戰鬥民族,嘲笑我們的人民,竟然在冬季與熊搏鬥,在冰河上發瘋;竟然去買含有酒精的浴液,防凍液,醫用酒精,工業酒精來飲用,酒精中毒而死”
“可是,學識沒有用,未來也沒有。甚至買不起一瓶伏加特。我們所有的,隻有與野獸一樣發泄的暴力,隻有一醉夢鄉,才能回憶起的蘇維埃。”
留學生疑惑不解地望著她:“老師,當年投票讚成蘇聯解體的,不是你們嗎?”
一直顯得優雅正派的老教授卻頗為失態地吼道:“不是我們!”
竟然渾身發起抖來,反複地說:“我們都投了反對票,絕大部分的人民,包括我們,都投了反對票!”
九十年代初的那一天,解體前夕,大部分的蘇聯人,都投了反對解體的票。
可是,有什麼用?
從來溫文爾雅,教導她們要謹言慎行的老教授,眼裡閃著冷冷的光,她說:他們卻竟然敢對外說,祖國是由我們投票放棄的。
她麵容上強烈的恨意使她年邁慈祥的麵容一時變得冷硬無比。
學生被她嚇到了。她才驚覺自己的失態,重新平靜下來,向學生道了歉,兩人在道路邊告辭,她獨自走完最後一段路。
她走過光鮮亮麗的富人區,看那些衣著與美國接軌的時尚女孩,跑車。
慢慢地,走回她的,敗落的,在蘇聯時候分配給教師的小房子裡去。
但願丈夫吃了藥,能好好休息一晚上。做個好夢。
但願他,夜深忽夢少年事,那時少年未老,紅旗猶在。
老教授一步又一步,想起年輕時候,也曾駕著戰鬥機,在祖國的生日上作為女飛行員演習。喃喃自歎:
“如果,如果我還能再年輕幾十歲......”
躺在溫暖的暖房裡,西伯利亞的著名大商人享受著女傭的按摩。
最高檔的紅酒擺在一邊,上好的法國鵝肝隨意地擺在純銀餐盤上。
手機裡響起一個咆哮聲的時候,他尚且醺醺然享受著販賣資源得來的巨大財富,至於砍光了樹木,被暴露在凍土上的那些人,他一點兒都不在乎。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聽到手下報告有強硬的農民不肯出讓土地,便不耐煩道:“你們的腦子是被凍壞了?不肯讓土地就不肯讓,耐心一點,等到冬天不就行了?”
“等到冬天怎麼辦?隨便請那群土裡刨食的喝酒,等他們喝醉了唱蘇維埃的時候,把他們往戶外雪地裡一丟,第二天,跟警察說,這些人喝酒喝高了,凍死了。不就了結了?”
他為這些手下的愚蠢而哼了一聲,繼續躺下。
他的老母親曾經喃喃歎息著:“孩子,要是紅軍回來了可怎麼辦?”
怎麼辦?
他醉醺醺地想,俄羅斯現在在野的布爾什維克黨,都被戲稱為“老年人黨”了,全是一群老鬼,隻能遊.行,抗議,在議會上吼吼。他們還能怎麼樣?
何況現在選舉選上去的,是他花了大價錢推上去的侄子。
他正眯著眼睛享受按摩,卻被一通急匆匆,如同咆哮的手機鈴聲驚醒,是家族裡地位最高的一位打來的。
他猶豫著接了電話,聽到裡麵莫斯科的高官吼道:
“聽著,現在,立刻,馬上,從床上爬起來,去組織人手。”
“乾嘛?挖礦和石油,還是砍樹?”
“中國發來抗議,說他們的重要軍官,在西伯利亞失蹤了。”
“失蹤?誰乾的?”
“誰乾的?”莫斯科方麵冷笑,“我要是知道,還需要你去查嗎?中國方麵通知我們,他們從某個渠道得知,我國出現《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文本,讓我們去排查,並且派出人員支援我們。結果排查還沒出結果,中方的人員就失蹤了。”
掛了電話,商人不滿他語氣地罵了一聲,要不是為著那些補助,山高皇帝遠的,他們連公路都很難修到這裡來,誰耐煩鳥莫斯科?
他醉醺醺地踢了女傭的胸部一腳,嘲笑般問這個他從當地弄來的女傭:
“哈,《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擄人的是紅軍?”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笑話太可笑了,便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