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白虎額頭上刻了一顆閃閃的紅星。那雙眸子滲出了一滴晶瑩的淚,白虎低歎道:
“癡兒,如果這是你們的心願,我留下。”
須臾,它抬起藍眸,望向王勇等人。
王勇麵色一變,立刻帶著眾人後退。
此時,白虎的眸子裡已經沒有了遲疑與善意,唯有堅定。但它給他的感覺,卻變得十分危險。
“中國來的客人們。”藍眸的白虎說:“我的人民,不願意我離開。謝謝你們將被竊走的核心帶回來給我。你們可以離開印度了。”
便伸出虎爪,閃著金光的核心文本,緩緩飛向它的掌心。
啪。
它的虎爪被一記金環擊中,虎身被傳來的力道逼得退後了十幾米,重重落在地上,化為一位容貌端正俊秀,與其他納薩爾打扮無異的藍眸少年,不停地咳嗽,似乎受了傷。
張玉出手了。
趁此之機,她身上的紅綾忽地飛起,閃電似的向空中浮著的金光熠熠的書冊襲去,想要將它卷回。
但身後的獸類大軍早已趕到,數頭額生紅星的虎,怒吼著用自己的身子撞開了紅綾,大鷹立刻銜著書籍飛了出去。
大鷹將嘴裡的書籍,放到了藍眸少年的手中。
書籍剛剛碰到手中,忽然周圍地麵下陷,泥土有意識一般,化作沼澤地,張開軟泥構成的大嘴,死死地咬住他的行動。
百獸們,也陷入了泥潭一般的地麵,哀鳴著動彈不得。
王勇發動童話化,驅使土地為自己所用,鬆開按住地麵的手,正要上前取回文本,陳薇在身後叫道:“小心!”
數不清的各色鳥雀組成了“雀陣”,啄得王勇睜不開眼,它們前仆後繼地,竟然是用身子,從泥潭中拱起了藍眸少年。
“吼——”藍眸少年一脫離沼澤,立刻化作白虎,呼嘯一聲,銜著書籍,騰空而去。
張玉腳尖一點,立即追去。
他們在恒河上相逐,夜色將曉,黎明曙光將現,河上水汽蒸騰,鸛鳥停在渡舟上,水牛初初下河。
微弱的光線,極豔的紅綾與雪白的皮毛,在水汽間穿梭,纏鬥。
白虎不停地幻化不同的模樣。
它化作手持淨瓶,腳踩蓮花的模樣,輕點楊柳枝,無邊河水從天邊灌下,它化作高舉義旗的士人,身後金戈鐵馬的大軍咆哮著滾滾而來。
煙波之上,各種奇景輪流顯現。
少女卻如一支破雲的箭矢,直直地穿過所有的景象,不為所惑,始終跟著白虎。
曾經,少女相逐白虎,始終追逐不上。
但這一次,早已負傷的白虎,卻最終被少女追上了。
在這條著名的解脫之河上空,混天綾浸沒在水中。乾坤圈指著白虎,少女居高臨下,俯視落在水中的白虎,眉目冷凝:“交出來。”
白虎眼中的光芒慢慢散去,它苦笑一聲,竟然有些黯然:“你的懲惡特質,這一次,竟然對我起效果了。難道,我真的......”
少女隻作不聞,重複了一遍:“交出來。”
白虎:“罷了。”回身望了百獸一眼,白虎將毛發一抖,抖下了一本《白老虎》,輕輕地在水麵一推。
少女伸手去拾,卻忽聽身後恒河咆哮。
平靜流淌的恒河,一霎時無風起浪,怒濤掀起幾重,拍向她。
少女驚覺,重重地一蹬,立刻借紅綾之力,飛射而去。
但江浪比她的速度更快,她將紅綾卷住的書冊護在了懷中,挨了攜著千鈞力度的重浪一擊,被拍入河中。
她悶哼一聲,隨即被被怒濤淹沒。
“小玉!”
身後追跟著飛禽走獸大軍,匆匆趕來的王勇一行人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
但下一刻,卷起十幾米高的腥臭怒濤,卻化作漫天飛雨,緩緩下落。
少女臂挽紅綾,金環護身,從漫天腥臭的恒河雨中穿出,除了唇角的一絲血跡外,並無異樣,甚至連衣物都沒有沾上一滴腥臭的河水。
夜色將退,黎明初至。
藍眸少年見此低低一歎,似有遺憾,卻不再掙紮,身形慢慢消退。
百獸見此,一時悲鳴,獸吼似哭泣。
少女卻一手摟著那本書冊,一手揩去了嘴角溢出的一絲血跡,毫不猶豫,手中發力,將手中的核心文本“嘶”地扯碎,化作無數紙片飄零而落,落在了被河水打濕的岸邊泥土中。
下一刻,隨著核心文本四分五裂,天地間一聲“啵”的輕響,仿佛一層玻璃罩碎裂了,周遭景物煥然。
陳薇、陶術等人鬆了一口氣。
王勇卻道:“不對。小玉,小心!”
恒河的水汽不斷地彙聚,藍眸少年的身形又再次凝實,原本四分五裂的文本,再次被某種力量強行凝聚,化作虛影,飛向了藍眸少年。
身影重新凝實的藍眸少年,容貌隱約發生了一些變化,肌膚白得越發透明,臉上生了幾片鱗片,烏發也一點一點變得如雪一般。
“他”低眸望著手中的被重新凝聚的《白老虎》,語調輕柔,似笑似歎:“......真是沒用啊,這樣就放棄了。”
他身後,整條恒河似乎都沸騰了,入目皆波翻浪滾,似乎有巨獸在咆哮。
“轟——”天空上,原本露出魚肚白,開始大亮,此時,卻猛地有驚雷劈下。
烏雲不知從何處湧來,鋪天蓋地,雷蛇四竄,似乎暴雨前夕。
紅綾如感應到了極大的惡意,被激得飛飆而起,飄蕩在驟然陰沉的天色下,金環不停嗡鳴,如在示警。
少女卻眯起眼,看著眼前整個人都純白化的藍眸少年:“你不是、他。”
“他,不壞。你,壞。”
白發藍眸的少年含著微微的笑,竟顯得有空靈之美:“什麼叫壞?我隻是順應人民的想法,不忍見我離開後,他們受苦而已。”
他說得輕柔,如是慈悲。
但混天綾卻像炸了毛,無限延長,變大,將正驚喜的百獸、與懵了的桃樹、陳薇等人,乃至於附近被無辜卷入的船夫一起裹住,裹成了一個碩大的紅球。
下一刻,恒河倒轉,所有的河水化作滔天巨浪,河水化作巨大的水柱,直有百米之高,淩空而起,袒露出底下的淤泥的河床。
而上遊的河水,更加洶湧得衝下,填補空了的河道。
紅球像一巨型顆繡球,被洶湧而下填充河道的河水衝擊得左搖右擺,最終停在了水麵。
少女臂挽金環,淩空踏浪,立在河麵之上,銳利的雙目緊緊盯著站在水柱頂端的白發藍眸的少年。
他一眼都不看那些被裹在紅球裡,險險被救下的百獸、無辜的印度民眾。隻是臉上身上的鱗片變多了,頭上開始生出犄角,望著連衣角都不曾沾濕的張玉,歎道:“哎呀,‘哪吒’,身懷龍筋,‘水火不侵,身具神異’,真是麻煩呀。”
一聲如震動風雲的長嘯,從天地間隱隱響起。
非獸,非人。漫天烏雲一齊震動,驚雷大作,似乎響應這一聲長嘯。
有東西從雲間探出身子,順著直衝霄雲的水柱盤旋而下,“紅繡球”滾到了岸上遠離了河邊,重新縮小,化回紅綾,纏回少女臂膀。
眾人一落地,就看到了這一幕,驚呼出聲:“龍!”
風從虎,雲從龍,從烏雲間沿著水柱遊下的,竟是一條通體雪白,靈光微微的龍。
鹿角、鯉須,蛇身,鷹爪,脖子處的鬢毛被烈風吹得揚起,鱗片原應是雪一般的潔白,此時卻沾著點點黑斑,雙目無神。
白龍遊到了白發藍眸的少年身邊,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龍身上的鱗片,然後,身形虛化,隱入了白龍的額頭。
隨後,白龍的眼珠子亮了起來。
它活了。
白龍一聲咆哮,攜來漫天烏雲,卷起恒河水,衝向少女。
少女毫不畏懼,騰空而起,與龍纏鬥起來。
風雲激蕩,雷蛇激射間,隻見雪一樣的龍身若隱若現,金環作響,紅綾出沒,時而相撞,乍而分離。
似乎神話中的場景再現人間,凡人凡獸早已無法插手這樣的戰鬥。
一點,兩點,三點,烏雲頓作傾盆雨。
陳薇愣愣地,摸了摸臉上,如夢初醒:“啊,下雨了。”
漫天暴雨,在恒河流域,傾斜而下。
雨中,百獸的皮毛都被濕透了。
一匹小馬驚叫起來:“河水、河水!”
雨水中漸漸夾雜了一絲金血。
金血濺入恒河,與漫天的雨一道,使河水暴漲,河麵不斷地增高。
陶術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王隊,這樣下去,會發特大洪水的。”
其他動物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在地上悲鳴起來。
雲中,躲過龍尾攜來水汽的重擊,少女微微喘了一口氣,緊盯著龍。
龍仿佛絲毫不聞人間百獸的悲鳴,它的犄角,被少女打斷了一根,雙目殺得已近乎通紅,身上的黑斑湧現得越發的多。
少女艱難地揩去唇角的血痕,冷冷地盯著它:“騙子。他,為了他們。你是,為了自己。”
金環蕩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數,漫空遍布蕩邪之氣。
她身後,一道虛影浮現,是同樣臂挽紅綾,金環繞身,貌若蓮花,卻神姿銳似青鋒劍的美少年。
金環與紅綾化作無數的蕩邪之氣,鋪天而下。
長江上的雨停了。
霍闕在幽深的水府底下,忽地吐出一口血,卻心胸一暢。
他抬頭望向頭上的煙波浩渺,似乎要穿過水波,看到千裡以外的情景。
半晌,他麵帶些微的困惑,搖了搖頭,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看向這個方向。
恒河兩岸的雨,一點,一點小下去。滿天烏雲散開。
空中,緩緩降下少女。
她不停咳嗽,麵色蒼白,唇角帶著血。
“小玉!”褚星奇立刻奔過去扶住她,陳薇手忙腳亂地翻藥。
王勇慢了一步,卻見少女身上落了一本書冊。
《白老虎》的書冊,曾經四分五裂,勉強被某種力量縫合,此時靜靜躺在雨後的濕泥中,慢慢黯去光澤。
百獸們圍著那文本悲泣,但隨著它黯去光澤,動物們身上的羽毛、皮毛,褪去,重新化作人形,如夢初醒地化作一團團光芒,散回大地上的各處村落。
王勇和陶術彼此看了一眼,問道:“小玉,你為什麼說,‘他’不是他。”
張玉道:“他身上,有兩個,影子。”
“乾坤圈、混天綾,不打第一個。”
“第二個,汙染第一個。”
“兩個,都臟了。”
她的特質,如同對俄羅斯的紅軍並不起效一般,對一直心懷善意的白虎也並不起效。
這一點,當初,她第一次到印度的時候,就印證過了。
而這一次,她的特質卻重新對白虎起了效果。
眾人聽明白了,而通過鏡花水月目睹了一切的文學參謀團的一乾人等,卻也終於猜到了白虎是誰。
白虎顯現的,都是印度曆史上著名的人物——以對抗當時的社會上反動勢力,以不屈不饒的抗爭而聞名的人物。
白虎說,他們一直在找它。
文本缺失的有關於“抗爭”的文字。
巴爾拉姆反抗意識的失去。
與內核層銜接的現實,野獸們的歌唱。
睡在帳中,卻變作白虎的納薩爾們。
常教授歎道:“它就是文本裡缺失的‘抗爭’。也是融合點。”
郝主任還沒有明白,一位文學參謀團的老教授說:“小常說的不錯。真正的白老虎,並不是指巴爾拉姆,而是指巴爾拉姆身上所體現出的,永不對非人的生活屈服的,反抗的意識。”
融合點並不一定就是無形無質的,就如百鬼夜行的融合點,是小林美子女兒外貌的“小女孩”。
“所以白虎可以有千百種變幻的模樣,因為,它本來就是無數的‘反抗意識’的集合體。”
“而納薩爾派的勢力,之所以能在印度如火如荼,恰恰是一向馴服於層層等級,看似順從的印度民眾,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之後,奮起的反抗,所造就的。”
“是納薩爾們的存在,是印度幾十年不息的星火,是人們內心的憤怒和反抗,才引來了‘白老虎’,引來了內核層的融合點——‘反抗意識’。才造成文本世界的內核層和現實世界銜接在一起。”
王勇聽了鏡中,文學參謀團為代表的分析,看著明顯受了不輕的傷的張玉,皺著眉:
“可是,小玉說,白虎身上有兩重影子。”
“而且,第二重的龍,是典型的中國龍。”
文學參謀團低語了一陣子,麵露為難之色,常教授聽了他們的說法,沉吟說:“我們也暫時沒有想透,隻能這麼揣測:第一重的白虎,是融合點與地球生物,比如納薩爾們反抗意識的結合體。所以,白虎怕天災危害民眾,尚有猶豫之色。”
“第二重的白龍,則是文本皮子下麵的文本生物的原型,是不願意離開,想侵占地球的惡念的文本生物。”
“小玉說的第二個,汙染第一個。應該指的就是白龍白虎共用一體,因為融合點是雙向的。是地球生物與文本生物共同造就的。”
陶術推了推眼鏡,道:“老師,常教授,如果是你們推測的這樣,白老虎代表反抗意識的話,那目前的納薩爾派的勢力,之所以一種不合正常速度的局麵席卷全國,是否有《白老虎》文本的影響?”
郝主任和常教授麵麵相覷,半晌,常教授點頭道:“確實如此。這裡的文本消散了,可能會對外界的印度社會局勢,產生較大的影響。”
此時,暴雨散,烏雲去,本該到來的清晨終於到來了。
天色終明。
幾人怔了怔。
他們眼前,卻再也不見了粗糙的水泥路,不見了代表電力傳送文明的電線杆,依舊是爛泥土路,依舊是荒草叢。
而遠處的村莊,也恢複了一片土坯屋,爛泥牆的模樣。
村頭飄揚的紅旗,也一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