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湖裡?”白素貞認出她,吃驚極了:“姐夫那天回來說你是他們的女兒無誤,還說你已經被那對夫婦帶走了。”
女孩不知道在湖水裡藏了多久,頭發濕漉漉地粘著蘆葦,嘴唇凍得發紫,發著抖:“不,不是這樣的。夫人,我沒有病,他們當真不是我爹媽,是一對拐子,要把我拐回窯子去。”
“那天官差把我帶到衙門,他們拿出了賣身契。那捕頭就說我有賣身契,畫了押、蓋過章的,合乎國法天理,因此把我‘還’給了拐子,叫他們把我帶回去。”
“可我出來時,分明看到拐子塞給了捕頭一小袋的銀子......”
“趁拐子不備,路過西湖時,我掙脫了他們,跳入湖裡!他們現在沿湖在找我。我不敢隨便求助陌生人,但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求您相信我,救救我!”
“什麼?”白素貞聽到姐夫居然這樣處理女孩的事情,慢慢擰起眉頭:“我願意相信你。但你那天應該也聽到了,你說的捕頭是我官人的姐夫。你如果不怕我把你交給姐夫,就跟我來罷,我會把你藏在家裡。等他們走了,我再想辦法送你離開杭城。”
女孩拚命點頭,雖然白素貞這麼說,但她看得出來,白素貞跟那個捕頭完全不一樣。
見她點頭,白素貞當即解下身上擋風的披風,為女孩兜頭披上,摟過她的肩膀:“跟我來。一路上用衣服擋住臉,彆抬頭。如果有人問起來,你一句也不要開口,讓我來說。”
白素貞出身姑蘇,而女孩一口杭州土音,一開口就會露餡。
女孩重重地點了點頭,白素貞就帶著她往保安堂走,一路上碰到熟人問,一律說是從姑蘇城來投奔她的昔年丫鬟。
到了保安堂,許宣不在。
夥計們說他去李府找她了,還沒回來。
白素貞點點頭,向女孩招手:“來,跟我來。”
“白掌櫃,這是誰啊?哎,這地上怎麼都是水?”
夥計們看向那個套著披風,看不清麵貌的陌生少女,隻見她露出的衣裙濕漉漉地,過處地上都是水痕。
女孩往白素貞身後躲了躲,白素貞鎮定自若:“這是我從前老家的舊仆小青,與我情同姐妹,今投奔於我。她乘船來的時候不慎落水,我帶她去換件衣裳。”
白素貞又囑咐夥計們:“你們去買點東西。胭脂水粉、成衣鞋襪等,都要女式的,各買幾套來。”一一排下任務,給了銀子,打發夥計們出去。
“錢大夫,你抓一副祛寒的藥,去藥房熬煮了來。”
等保安堂無人,白素貞把女孩帶到後院,為她燒水擦臉,又取了自己的一套乾淨衣服給她換上。
“算算去李府的路程,許郎也該回來了。你先藏在這裡不要出來。我會想辦法說服許郎以丫鬟的名義收留你。等到拐子們走了,我們再為你尋找父母。”
女孩點點頭。不多時,果如白素貞所說,許宣從李府回來了。
一看空無一人的保安堂,許宣訝異道:“怎麼一個人也沒在?真是的,我一走就躲懶,也不怕被人偷了藥材。”
白素貞正要出去找他,忽聽另一個聲音也跟著響起:“小乙你也是太縱容這些懶家夥了。”
是李捕頭的聲音。
白素貞向身後因認出這個聲音而驟然驚恐的女孩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安靜地待在原地,自己則輕輕地推開半扇門,往外看了一眼。
那廂,許宣跟李捕頭掀簾進了後院,往中堂去了。
許宣給李捕頭倒了盞茶,二人在中堂坐下說起話來。
李捕頭道:“小乙,方才你姐姐說得是。機會難得,你想辦法從白素貞手裡弄出來錢來入夥,以後還怕錢財不滾滾來?”
“我曉得。隻是她箱籠中......我也偷偷看過,那些珠寶首飾本來就不多,買下保安堂,置辦了產業後,更是所剩無幾。”
“這......”李捕頭道:“白素貞好歹是風月場裡的魁首,聽我蘇州朋友說,跟她來往的豪富數不勝數,那都是手縫裡漏漏就夠你我吃香喝辣的主,對她更是一擲千金。她怎麼可能就這麼點積蓄?”
“我也這麼想。”許宣清俊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冷笑:“我打聽過,據說光是明麵上她的珠寶首飾,就能裝滿一箱子。結果她跟我離開姑蘇時,我掂量了一下,那箱籠輕得很,果然後來打開之後,也隻裝六分之一的珠寶。我想,她大概是藏了一手,把大部分錢財藏起來了。這也不怪她,如果是我,我也得這麼防一手。”
李捕頭聽得眼饞:“反正人已經被我們哄在了杭州,要不然把她綁了,一天三頓打,想活命就交出錢來。”
許宣搖搖手道:“不可。姐夫,你有所不知,白素貞她雖然出身煙花,實則性情頗有剛烈處。對付這種女人,如果我們逼得太緊,硬著來,說不準她要學那話本子裡的杜十娘。到時候小乙我可就人財兩空了。”
“說的也是......我大老粗一個,不比小乙你懂女人,我生意裡的好幾個上等貨都是你哄來的,那些個娘子夫人的一個個被你哄得五迷三道。這方麵,還是你說了算。反正有我兄弟們看著,她插翅難逃錢塘縣,有的是時間磨。不過,最近你姐姐催得緊,你動作得快點。”
許宣道:“我省的。”
*
女孩窩在廚房裡等待著,左等右等白素貞都不來,正想爬到門邊悄悄往外探看,卻見門吱呀一聲開了,容貌絕麗的白娘子滿麵淚痕而來。
一開門,白素貞就低聲道:“孩子,起來。計劃變了,我不能留你在這裡。”
見女孩麵露惶恐,她安慰道:“彆怕,我不是想放棄你。是情況有變,必須即刻送你離開杭城。你除了父母外,在哪裡還有親人?”
“親人......我姨母一家住在永興,我爹媽本來就打算帶著我去永興投奔姨母......我逃回杭州,本來也想去永興......”
前門,許宣正送李捕頭出門。
後院,白素貞趁四下無人,悄悄推開後門:“從這裡走。”
白素貞拿了一個包袱,帶著侍女裝束,披著兜頭披風的女孩離開了保安堂,繞到另一條街上的車行,雇了輛馬車:“來,‘小青’上車。”
車行裡的車夫大多認得白素貞——捕快雖是賤役,但李家世代當捕頭,三教九流裡都吃得開,許宣娶的這位娘子又容貌美麗非常,身上還有些曖昧流言,是許多人飯後茶餘的談資。
“白娘子,您去哪?”
“我們去錢塘江邊的碼頭。勞煩你快點。”
“好嘞——駕——”
車輪咕嚕嚕滾開,馬車駛向碼頭。
兩岸隱隱青山前,太陽已落下一半。夕陽返照入江,滿江紅光,時不時能看到江麵上的點點白帆來去。